正文 第八十二章 松無古今色

旌旗暗淡,人馬失聲,行走在蜀山羊腸小道上的,正是悵然向成都退去的蜀國遠征軍。他們滿懷著離別五丈原的無奈,哀戚地推著孔明的靈車。

漸漸行至著名的棧道險阻,楊儀、姜維望著前方好生奇怪:「這山中無人居住,前面如何會有煙塵瀰漫?須得先去看個究竟。」

他們下令大軍停止前進,派出幾個斥候前去偵察。

過不多久,斥候接連回來稟報,有一支人馬已將去路阻斷,並將棧道燒毀,領兵的將領卻是魏延。

姜維憤憤然扼腕慨嘆:「果然不出丞相所料!」

楊儀本是文官,一聽魏延擋路,不禁驚慌失色。姜維卻成竹在胸,淡然地對他說道:「不必擔心。我們如果不去棧道,改走槎山小路,雖多花些時日,也可繞到魏延佔據的南口背後。」

二人指揮大軍翻山越嶺,終於從險峻的小路迂迴到了魏延人馬的後側。

途中,楊儀派人將奏表急送成都,向蜀帝陳述五丈原撤軍與魏延作亂的原委。卻不料在此之前,魏延已經搶先向後主上奏告狀,他在奏章中倒打一耙,極盡誣衊誹謗之能事:「丞相方才逝世,楊儀、姜維之流便強奪兵權,陰謀叛亂,臣已發兵征討。」

緊接其後呈送來的楊儀奏表,卻與魏延說的完全相反。

孔明辭世的訃告傳來之後,成都王宮內外就已籠罩在哀戚悲愁的氣氛之中。後主與王后日夜嘆息,心緒不寧,收到這兩份截然相反的奏表,頓時六神無主,不知如何裁決是好。

蔣琬安慰蜀帝道:「丞相開始遠征時,便因魏延腦後有反骨,擔心其日後反叛。丞相一貫深謀遠慮,洞察秋毫,辭世前必會慮及其死後異變,留給楊儀因應之策。還望陛下寬心,且靜觀事態演變,再作定奪為好。」

蔣琬不愧為深知孔明之人,他對事態看得極為透徹。

卻說魏延燒了棧道,帶著數千人馬守在南谷另一側,嚴陣以待蜀軍大隊人馬到來。

「這次定要打得楊儀、姜維嗚呼哀哉!」

他自信滿滿,守株待兔,卻未曾留意到,楊儀、姜維已經領著人馬,循小路迂迴到了他的背後。

兩軍交戰的結果不言而喻,魏延過於傲慢自負,在突如其來的攻擊面前一敗塗地。大半士兵被追殺得跌入深不見底的山谷,只有少數部下跟著他九死一生,保住了性命。

混戰之中,始終不慌不亂跟隨著他的,只有馬岱率領的一支精兵。

魏延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曾對馬岱的無禮羞辱,此時他只能來找馬岱商議今後的進路:「事已至此,如何是好?我等不如投降曹睿,逃到魏國去吧。」

「將軍切不可說喪氣話。孔明死後,東西兩川之人均視將軍為唯一可承擔蜀中大任者。將軍若無這等自信,也不會將那棧道燒毀了吧?」

「實不相瞞,我也早有此雄心。」

「那為何將軍現在又要改變初衷?即便眼下兵馬不多,至少還有我馬岱跟隨左右!」

「你願與我共進退?」

「馬岱定與將軍在同一桿戰旗下出生入死,斷然不會撇下將軍。」

「太好了!既然有你鼎力相助,我們就一同去攻南鄭吧。」

魏延於是重整兵馬,又與馬岱向南鄭急進。

再說楊儀、姜維在南谷痛擊魏延之後,已經率先抵達南鄭城內。他們安頓好孔明靈車,一俟殿後軍馬進城,便一同商議抵禦魏延的對策。

「魏延正向南鄭猛攻過來。他的人馬雖然不多,卻是蜀中最為彪悍的一支精銳。加之還有馬岱為其助陣,千萬不可疏忽大意。」

聽完姜維的告誡,楊儀心中忽然一亮,他想起了孔明臨終前交給自己的錦囊,那錦囊裡面有應對魏延反叛的計策。

楊儀打開錦囊一看,只見裡面藏著一封密箋,封面上孔明親筆寫著:「魏延反叛之後,對其討伐之時,方可拆此密箋。」

楊儀、姜維遂按照孔明密箋中所授計策,立即改變作戰計畫,重新打開原已緊緊關上的城門,姜維身披銀鎧,腳蹬金鞍,橫槍躍馬,率領兩千親兵,雄赳赳地唱著戰歌開出城來。

魏延遠遠望見姜維陣勢,也令人擂動戰鼓,擺開進攻陣勢,向前逼近。他身著朱鎧綠帶,手提龍牙刀,騎著一匹漆黑駿馬走在陣前。

以往一同對外作戰時,魏延並不顯得如何出眾,如今成了與自己人對壘的敵方,看上去卻格外彪悍勇猛。姜維深知今日的對手絕非等閑之輩,一邊心中祈禱孔明在天之靈保佑,一邊指著魏延喝道:「丞相屍骨未寒,你便陰謀叛亂。蜀國豈容得你這等逆賊!你此番前來,想必是痛悔平日作惡多端,要將自己的腦袋祭在丞相靈前吧。」

「笑話!」魏延鄙夷地啐了一口,「姜維!你先將楊儀交出來,待我將他收拾了,再來與你理論。」

魏延話剛說完,楊儀立刻從蜀軍後陣中策馬走到陣前來。

「魏延!你口氣倒是不小,但做人須知不能自不量力,若以為自己的斗瓶也能裝得百斛之水,豈非天大的傻瓜?」

「楊儀匹夫聽著!我取你首級,易如探囊取物。還不過來受死!」

「休得如此囂張!你已死到臨頭了!如若不信,可敢問問蒼天:『有誰殺得了我?』」

「什麼?」

「你若敢連呼三聲:『有誰殺得了我?』我便將整個漢中拱手相讓。如何?我諒你也無那個膽量。」

「住口!若是孔明在日,我尚且懼他三分;現今他早已死去,天下之人誰敢敵我!休道連呼三聲,就是連呼三萬聲,亦有何難!」

魏延在馬上挺起胸膛,仰天大聲叫道:「有誰殺得了我!有誰殺得了我!敢殺我的就出來……」

第三聲「有誰殺得了我」尚未喊出口,便聽其背後有人大喝一聲:「有眼不識泰山!殺你之人便在此處!」

「啊?」

魏延驚得正待回頭,忽地一道寒光閃過,他尚未來得及躲避,項上人頭便隨著血沫飛了出去。

「哇……」

對峙的雙方人馬一陣騷動,馬岱早已倒提著血淋淋的大刀,策馬來到楊儀、姜維面前致意,原來他斬魏延乃是遵照孔明生前所授秘策行事。

魏延的部下本無謀反之意,自然也隨馬岱一同回歸蜀營。

眾將護衛著孔明靈車,安然返抵成都。蜀中此時已經入冬,蜀宮之上悲雲低垂欲淚,成都城中寒風蕭瑟似泣。後主親率文武百官,一律身著喪服,出城二十里迎接孔明靈柩。

蜀廷的喪儀與民間的弔喪極為隆重,依照孔明的遺言,其遺骸安葬於漢中定軍山。墓冢佔地不多,遺體入殮石棺時,也僅著一身當季冬裝。以當時的習俗慣例而言,已屬極為儉樸。

「身死不忘守漢中,毅魄千載定中原。」想來,這必定是孔明的遺志。

後主賜孔明謚號忠武侯,令建廟於沔陽,四時享祭。因其生前常于軍中撫琴,廟中特置一架石雕古琴,一直傳至今日。據說那古琴仍可發出清越音韻,每當聞此琴聲,人們或許會想起當年茫茫沙場上的干戈劍戟,想起千軍萬馬中那位清心儒雅的諸葛丞相。

渺渺一千七百餘年轉瞬即逝,歷史留給今人的,又豈止是定軍山上那架石雕古琴?有道是「松無古今色」,當我們超脫世俗的愛恨情仇,回眸古往今來的朝代更替時,便不難發現,世間的一切盛衰興亡均在天道的無限輪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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