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四章 活人出殯

樊城已被包圍。圍城之兵不是弱旅,而是赫赫有名的關羽及其所率精兵。城池陷落看來只是遲早的事了。

「急件!乞請增援。」曹仁派快馬送來的求援信,使魏王宮中蒙上了一片愁雲。曹操在會議桌前環視一番,指著一員大將說道:「于禁,看你的了。馬上發兵馳援樊川,解曹仁之危。」

能得到魏王親自點召,不能不說是一種殊榮。但要救助的曹仁是魏王的弟弟,這使得于禁壓力倍增。領命之際,他向曹操提出一個要求:「若能增派一位堪任先鋒的勇將,則再好不過。」

「噢,行啊。何人願意去當先鋒,踏平關羽的軍隊?」

話音剛落,有人答道:「現在正是報答國恩的時候,請派我擔當先鋒之任。」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集中到了這條好漢身上。只見他臉色發灰,深棕頭髮,據說出生在西涼——那皮膚和頭髮的顏色,使人一望便知他有胡夷血統。此人便是龐德,字令明,從進攻漢中被曹軍俘虜以後,一直在曹操麾下享有食祿。

曹操心想,龐德大概是關羽的好對手。對付世稱智勇無雙的關羽,若單派于禁前去應對,恐怕實力尚嫌不夠。

「嗯,就讓龐德去當先鋒吧。我再把七軍加派給你們,以壯軍威。」

曹操的決定可謂慎之又慎。須知七軍乃是他禁衛軍中七員大將統領的精銳部隊,七員大將都是從幾百萬曹軍中精選出來的豪傑。

眾將當堂拜領印綬,並無異議,但退朝之後,七員大將中的董衡當晚便暗中拜訪于禁,不安地說道:「我等七人能在大人統率下出征,無上光榮。但由副將龐德擔當先鋒,卻不能不心有芥蒂。此次征程總好似前途渺茫,如同蒙上了烏雲一般。」

「哦?可否詳細道來?」

「想那龐德生於西涼,原為馬超心腹。舊主馬超現在受到劉玄德重用,此前不久還被加封為五虎大將軍。不僅如此,龐德的哥哥龐柔如今也在劉玄德處為將。大軍即將與荊州軍交戰,卻讓有這種背景危險之人來當先鋒,我等不能不感到不安。誠請大人能將此情私下稟告魏王,還望能重新考慮……」

「啊呀,七位將軍的擔心的確合情合理。我馬上去見主君,請主君定奪。」

此時已是深更半夜,眾人都在忙著出征準備,于禁慌慌張張地來到魏王宮裡,將原委一一稟告了曹操。

聽他詳細說完,曹操不免也感到不安起來。他對於禁說了聲:「我知道了。」立即另外差人去把龐德叫來,告訴他軍令有所變動,收回了給他的印綬。

龐德驚得臉色陡變,竭力爭辯道:「這是何故?我奉主君之命,明早就要出發,現已集合族人與部下,令他們整備馬匹甲胄。將士們正在積極準備,為何主君又要收回成命?」

「其實……我雖絲毫未懷疑過你的忠誠,但你當先鋒大將,所有將領盡皆反對。你的故主馬超,如今在劉玄德處貴為五虎大將軍。眾將怕你跟馬超暗通款曲,懷疑你仍存有二心。」

見龐德一臉遺憾無奈,面色凝重,緘口不語,曹操旋即安撫他道:「我雖深信你忠貞不渝,但為安定軍心,不得不慮及眾口難防。你切不可胡思亂想。」

龐德脫下頭冠跪在地上,為自己的貿然衝動道歉,苦苦坦陳心跡:「臣自漢中歸順以來,承蒙主君厚恩,平日一直只想以身相報。今天不想遭到眾人懷疑,使主君煩心,這隻能怪我忠心尚嫌不夠、武運何其不濟……乞請主君海涵。」

他顫抖著巨大的身軀,不停地嘆息,激動地苦苦申訴——他跟哥哥龐柔早已絕交多年,與馬超分開以後也沒有通過片紙。當年馬超既然撇開自己獨自投降劉玄德,自己今天斷然不會與他去講義氣,更不會對荊州軍手下留情……說著說著,滿臉漲得通紅。

曹操見狀,伸手將他扶起身來,十分誠懇地安慰他說:「好了,我已明了。你的忠義我曹操其實比誰都清楚,現在不過是借眾人之言來激你吐露真意,好使眾將不再對你猜疑。聽了你如此肺腑之言,于禁的部下與那七軍將領,想必都會打消對你的猜疑——你且去準備出發吧。望你到了戰場上,放開手腳,立個令眾將信服的大功回來。」

曹操說罷,又將印綬重新交回龐德手中。龐德感激得痛哭流涕,叩頭不止,發誓定要報曹操知遇大恩,然後方才退了下去。

龐德家中此時已經來了許多親朋好友,為其餞行。他一到家,立刻讓僕人速去買回一口棺材。然後叫過妻子李氏問道:「客人們都在開懷暢飲嗎?」

「天一黑就來了很多人,大家都在喝著酒等你回來呢。」

「是嗎?那我這就入席去吧。你先找人把這口棺材擺到酒席前面去。」

「咳,那樣不吉利吧?這不是辦喪事用的東西嗎?」

「是啊。女人家懂什麼!無須多說,且照我說的去做。」

龐德換過衣服,從後房走進客廳。只見客人們都瞧著前面那口棺材納悶兒,不知主人到底是何用意,整個客廳的氣氛就像是在靈堂里守夜一般。

「啊,失禮得很。在下明晨就要出征,卻被魏王突然召見。問有何事囑咐,魏王所言大出我意料之外。」龐德於是把來龍去脈一一細述,並坦陳自己對魏王知遇宏恩的感激涕零之心。「既然明日就要向樊川開拔,我決心與關羽決一勝負,以報君恩。對本人來說,也可證明我的清白。我主意已定,此次出征,並不打算活著回來,因此特邀各位親朋好友前來作別,徹夜共敘生前情誼。請大家與我暢飲到天亮吧!」

龐德隨後又對妻子李氏囑咐道:「我若殺不了關羽,必會被關羽所殺。我死了以後,你要好生保護兒子,定要將他培養成超過我之人,長大才好為父報仇雪恨。請你且受我龐德最後一拜。」

聽完龐德義無反顧的悲壯決心,在座的人無不感動得淚濕衣襟。妻子李氏指揮奴婢僕人頻頻為丈夫與客人加酒添菜,直至天亮,但自己強忍悲痛,未在眾人面前流一滴眼淚。

天一亮,鄴都的大街上就響起了熱鬧的鼓聲。于禁率其族人與七員大將整裝待發。

號角與銅鑼聲也傳過來了。龐德宅邸的正門大開,門前街道早已打掃乾淨。未幾,龐德也帶著隨從走出門來。

遠遠望去,龐德親隨衛隊走在隊伍前列,高高抬著一副覆蓋著白綢的棺材。列隊等在門外的五百餘將士大吃一驚,不知是何人要出殯。

「各位不必奇怪。」龐德昂首策馬來到將士們面前,將自己為報魏王大恩,視死如歸的決心曉之以將士,「我牢記列位平日對我寄予的厚望。若此次出征不幸被關羽所殺,請將我的屍體裝入棺內,回師以後獻給魏王——但我龐德也是久經沙場的一員武將,豈能輕易束手待斃?我此番帶著棺材出陣,只是將生死全部託付給天意罷了。」

統兵大將視死如歸的決心,令手下將士感動不已。龐德出師的這番表現傳到曹操耳中,曹操不禁喜形於色,連聲稱道:「嗯,是嗎?好!好啊!」

賈詡在旁邊問道:「大王為何如此高興?」曹操覺得他是明知故問,但還是告訴他自己是為龐德出師豪言而欣慰。

賈詡卻說道:「恕我直言,大王的推測或許有誤。關羽並非尋常武夫,享譽天下已三十餘載,從未聽說他有過輕敵、背信或魯莽的疏忽失誤。若論武功,能與關羽決一勝負的,恐怕除了驍勇善戰的龐德之外,別無他人。選龐德為先鋒,足顯主君慧眼識珠,用人得當。但戰場上並非光靠武功取勝,若論及謀略,龐德顯然不如關羽狡詐——如任由龐德憑決心與血氣上陣,無異於讓他閉著眼睛逞莽夫之勇。我們怎能坐視他自陷危境?常言道:兩強相鬥,必有一傷。臣竊以為對我們來說,若讓獨一無二的勇將去白白送死,於國家斷無益處。開戰之前倘能讓他冷靜一點兒,於長遠計,倒是有益無害……」

「對,說得有理。」曹操於是派出了使者,令他從速前去追趕龐德。

使者於途中追上龐德後對其宣旨:「主君有令:到戰場後,不得小視敵人、輕舉妄動。敵將關羽以智勇雙全出名。務必予以重視,切勿折損兵力。」

「臣領旨。」龐德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可是等使者回去以後,他又哈哈大笑起來。

「笑什麼呀?」大家問道。

「哎呀,主君似乎太過謹慎。上陣之前傳來此旨,反而削弱了我軍的武勇氣勢。我只得大笑一番,再發一次誓言,以期重振全軍士氣。」

于禁原本膽子就小,一聽龐德所言,不免皺起眉頭忠告他道:「將軍氣吞山河的豪情著實難得,但魏王特遣使者送來的訓誡,切切不可忘記。須得仔細觀察敵情以後,再做戰鬥決定。」

「三軍既已踏上征程,豈可有任何瞻前顧後?你們這般嘴不離『關羽、關羽』地說個不停,倒像是在為自己念咒。關羽又非天兵神將,為何如此懼之?」

龐德始終鬥志昂揚,走在三軍前列,他帶領部隊一路朝樊川猛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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