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章 御林之火

正月十五夜,天色晴霽,一輪玉盤似乎格外明亮、幽美。

街上到處張燈結綵,各城門口篝火熊熊,六街三市花燈競放,熙熙攘攘的人群笑語歡聲不絕。

王必營中,從黃昏起便張筵設酒,從御林將士至養馬小廝全都敞開懷痛飲,杯盞交錯,歌之蹈之,好不熱鬧。

「不、不能再喝了……先、先告辭了!」金褘假裝喝得大醉,準備離席告退。

王必掃了他一眼說道:「恁地這樣早便退席哩?酒宴才剛剛開始嘛,快快坐下喝!喂喂,給我看住了金褘,不能讓他走啊!」

王必高高舉起酒杯,隔著幾條桌子大聲勸留金褘。恰在此時,有人來報,營內有兩處起火了。

「哪裡起火?」

「什麼事?」

「是失火還是故意放火?!」

「一定是誰打鬧惹的禍吧!」

「不像!許是有人謀反!」

隨著火光衝天而起,嗆人的煙火逼近,一陣騷然也隨之傳來。總算弄清楚火是自營內和南門旁燃起的。

金褘的身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

王必明白是有人故意放火,急忙出帳跨上馬直奔南門而去,正好被一支箭射中肩膀,登時從馬上滾落,馬兒卻兀自朝煙塵中馳去。

此時,一彪人馬自西門和南門正朝營中殺來,為首的是耿紀,射中王必的一箭便是他所發。然而耿紀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射中的竟然就是王必,以為他一定躲在營帳深處。

「不相干的閑人勿靠近!」

眼睜睜看著王必滾落於馬蹄下,徑自向前奔突而去。

王必由此撿了條性命,混亂中復又上馬,從南門逃了出去。

身後有人追上來,是他的部下。王必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將任何動靜都當做是敵人千軍萬馬追趕而至。

原本欲往郊外夏侯惇的營寨告急,卻慌裡慌張跑錯了道,左奔右突地竟不知身在何處,肩膀上的箭傷又發作起來,差點昏倒從馬上跌落。

「對了,金褘的家好像便在這附近……且去他家中包紮一下再說。」踉踉蹌蹌來到金褘的家宅,叩響了門扉。

宅內既無守門的,又無奴僕。拍打了許久,才從裡屋傳來動靜,亮起一柱燭光,像是女主人親自出來開門了。

金褘的夫人滿心以為叩門的必是丈夫無疑,走近了一面打開門閂一面說道:「來了來了……您回來了?王必那廝殺了么?」

「啊?!」王必大吃一驚,恍然醒悟原來今夜的叛亂金褘便是主謀。他趕緊謊稱:「哦,拍錯門了,對不起!」丟下一句便倉皇撥轉馬首,徑直朝曹休的府邸奔去。

曹休的家丁童僕各個手執傢伙,在門外列隊整齊,只等主人一聲令下。忽然家人來報:「王必全身染血奔此處來了!」

曹休命傳王必進來,聽他報告了事情經過,當即道:「這必是一場精心謀劃的叛亂。速往宮中,衛駕護帝!」

說罷,曹休率領著全副武裝的家丁童僕冒著大火直往宮中奔去。

都城內已經四處火起,所到之處但聞喊聲一片:「殺盡曹賊,以扶漢室!」

曹休等曹氏一族在街市上、宮門外拚死抵抗,殺死叛亂兵無數。

火勢從東華門蔓延至五鳳樓,獻帝避入深宮,也不曉得局面將如何發展。

再說夏侯惇引三萬兵馬在城外駐紮,巡警許昌,遙見城中火光一片,「瞧這火勢不同一般,定是京城內有異變!」於是領著人馬入城來接應。

事情至此,金褘、耿紀、韋晃等人的計畫便全無成功指望了。本想沖入宮內請獻帝登五鳳樓發布詔令,不意曹休的人馬早已在宮門前排成一列,擋住了去路;指望斬殺王必之後到此會合的金褘、耿紀也不見人影——韋晃孤身陷入了苦戰,大多數御林兵馬眼見情勢不妙,開始躊躇起來,並未依照計畫集結於錦旗下,高喊反魏王、反曹操的口號。

吉邈、吉穆兄弟二人奮力拚殺,止住了驚慌,又一路呼籲百姓糾集義勇兵,卻正好遭遇入城的夏侯惇大軍,混殺一場,金褘及義勇兵士皆被剿殺,二吉生死不離,最終也遭殘殺。

騷亂直至天明方才平息。當一輪朝陽升上餘燼未熄的天空時,夏侯惇接二連三遣急使向在鄴郡的曹操報告戰況:「昨夜,京城內發生叛亂,首謀者及附逆從隨者已經全部拿獲撲殺,魏王且請安心。」

曹操心下暗自思忖:「莫非管輅的預言即指此事?」想到此,他不禁毛骨悚然,隨即下令:「務必斬草除根!將漢朝舊臣不問官位高下一律解送到鄴郡來!」

不消說,其中並未參與此次反魏王行動的官員也不在少數,但只要與金褘、耿紀等稍有關係的,不論是門生抑或平日里交談甚多的,以及本來便瞧著不順眼的,統統被押至市曹斬首。

熱血男兒耿紀雙手被反縛著,一路上叫罵不止:「曹操曹操!我生不能殺你,死了也要化作厲鬼招你入鬼籍!你等著瞧吧!」

韋晃被押至刑場,頭顱按在鍘刀下的一剎那,突然大叫一聲:「等等!」他仰頭向天,自嘲似的嘆道:「可恨!可恨!使我不得盡一點點微忠,是老天不長眼哪!」嘆罷,不等頭頂上寒光一閃便以頭頓地,牙齒及頭蓋骨盡碎而死。

金褘宗族老小也被屠戮一盡。

燈節之後的白晝顯得特別昏晦,依舊冒著黑煙的宮門禁里深處,兀立於冬日枯枝上的烏鴉,其叫聲也格外的凄切。

唯一讓百姓心裡稍覺安慰的,是此後不久御林軍大將王必也因箭瘡發作而死。

身為漢朝公卿,歷代仕漢室的眾多官員被押上車,或縛上馬,像流放似的從許昌被押至鄴郡。

來至這裡,他們才第一次見識了曹操的魏王宮,無不被其華麗壯大而驚呆了。「啊,彷彿都城不是許昌,而是這裡鄴郡哩。」眾人交頭接耳竊竊低語道。

曹操將百官帶至魏宮庭園,指著他們說道:「耿紀等人造反,放火焚燒許都,你等有的外出救火,有的閉門不出,我也不一一細查,凡曾出來救火者立於紅旗下,凡不曾出來救火者立於白旗下!」

簡直如同小孩兒般戲弄!這些朝朝夕夕侍奉於天子的朝臣有的強忍淚水,有的難抑憤怒。一瞬間,但凡臉上稍稍流露真情者,立即被砍飛了腦袋!

其餘百官見狀,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戰戰兢兢,心想:閉門不出乃怠忽之過,必定受責,騷亂之中出去救火則無論如何算不上罪過,於是約有八成站到了紅旗下面。

曹操站在高台上一聲叱吒,朝武將下令:「凡立於紅旗下者一律視為存有異心,統統拉到漳河邊,一個不留,斬!」

四百餘名官員大驚失色,紛紛仰視著高台悲鳴道:「我等無罪!我等無罪!」「我等何罪之有?」「太殘忍了!」「太無情了,魏王!」

曹操卻像沒有耳朵、也沒有眼淚的石雕巨像似的,冷冷地望著漳河水的方向。

剩下立於白旗下的小部分官員則免於治罪,放還許昌。

與此同時,從宮廷內侍、大臣到內外諸官全都進行了大換血,鍾繇為相國,華歆為御史大夫,曹休則取代死去的王必為御林軍統領。又改侯位勛爵之制,定為六等十八級,金印紫綬,關內外侯則銀印龜紐墨綬,五大夫為銅印環紐墨綬。定爵封官,全都無視朝廷,盡隨曹操之意。曹氏一族及依附於曹操的一班人馬的專橫、固執、驕慢、自以為是之態由此可見一斑。

於是有人嘆息:與曹氏無緣者即便生而為人也不被當做人待見!不幸的是,這卻已然成為許昌朝野的一條常識了。

曹操對管輅的預言也由此愈加堅信和傾倒。

「好險哪!倘使我出征去了漢中,事情不知道將會變成怎麼樣呢,豈是一夜之間便能撲滅的?真不愧是神卜!定要好好獎賞一下!管輅,你有什麼要求?」

管輅卻死活不肯接受重賞:「我既無防火之力,也無治水之力。大王沒有遠征而留在鄴郡,許昌之亂,無非是天數。我被大王召來,向大王進上預言,恐也是天意吧!如此想來,我沒有任何理由受大王的恩爵,故還是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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