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神卜

太史丞許芝被從許昌召至病榻前。

閉門不出的曹操雖已能下床,但總給人以無精打採的感覺。

「許昌可有卜占的名士?今番這病好生怪異呀,故此我想找個卜者來瞧一瞧。」

「大王,若是尋卜占的名士不須遠求許昌,這附近便有。」

「那太好了!是誰?」曹操問道。

「此人名管輅,乃當世神卜,無人不曉哩。」

「反正閑來無聊,你就說給我聽聽,權當解悶兒吧。此易者之卜究竟有何神通,你可有事例舉來?」

「當然,事例不少哩。」

許芝於是開始說起來:「這管輅字公明,平原人氏。容貌醜陋,嗜酒成癖,性情疏狂。雖別無長處,但自幼便有神童之名……」

「呵呵,神童?但凡神童長大了沒一個神的……」

「可是這管輅時至今日尚不辱其神童之名。他八九歲時喜好天文,夜視星辰,仰觀風角,其父母不明白他為何潛心於此,他卻說:『家雞野鵠,尚自知時曉風雨,何況為人在世乎?不知天文何以為人?』稍長又研究周易,十四五歲時即令四方學者嘆服。」

「這等人世間多的是,不就是個學究么?況且這等學究除了博究學問之外,一無所能哩。」

「管輅可不是這樣的人,他早年周遊天下,日讀古書百冊……」

「嗯,倒有幾分學者樣。不知易學如何?」

「那可不是一般的靈哩。某次在旅途中求宿於一人家,那家主人聞聽他是易者,便告有山鳩飛來屋頂,哀啼數聲而去,央其卜之。管輅預言稱:『午時主人有親者攜酒與肉來訪,客自東來,主人雖喜,但小有慘事。』到了午時,果然主人叔母之婿攜酒肉來訪,與主人共飲至晚,因想要下酒菜,便命僕人射雞殺之,誰想僕人的箭卻誤中鄰家的閨女,引起一場大騷動呢。」

曹操似乎興緻不大。

許芝繼續說道:「安平太守王基的妻與子多病,聽說管輅善卜便請其卜占,結果除了病根。館陶令諸葛原還特意延請他至府上,與眾臣一道驗證他卜占的神凡哩……」

「哦,如何驗證?」

「暗取燕卵、蜂巢、蜘蛛三物分別裝入三隻盒子,令管輅卜卦。管輅卦成,將答案寫於各個盒子之上。其一是:『含氣須變,依乎宇堂;雌雄以形,羽翼舒張——此燕卵也。』其二是:『家室倒懸,門戶眾多;藏精育毒,得秋乃化——此蜂巢也。』其三是:『觳觫長足,吐絲成羅;尋網求食,利在昏夜——此蜘蛛也。』三個答案絲毫不差,令滿座驚駭。」

「還有呢?」

曹操仍想聽下去。或許是病中百無聊賴的關係,許芝的話漸漸激起了他的興緻。

「……管輅鄉里有老婦丟失一頭牛,在管輅面前哭訴求其卜之。管輅判道:『北溪之濱,七人宰烹;急往追尋,皮肉尚存。』老婦前往尋找,果然見七人在茅舍後面飲酒啖肉。老婦告至官府,將七人捕來入罪,並將牛之皮肉歸還與她。」

「這倒有趣,易這玩意兒還能卜知這類事情呵。」

「太守聞聽了老婦的故事,便請管輅至府,取印囊與山雞毛藏於盒中,令其卜占,結果也是分毫不差,全部說中。」

「嗯……」

「最出名的當數趙顏的故事。一日,管輅閑步至郊外,有一美少年從身旁經過——管輅見了人便好觀其相,已經養成了習癖——當下不由自主脫口而出:『唉,可惜貌美卻無壽,三日之內必死!』若是一般人這麼說,誰也不會當真,偏偏是神卜之言,焉敢不信?少年名叫趙顏,回家急告其父,其父心急火燎地追上管輅,求問如何才能免去此禍,如何才能不死……」

「對!」曹操彷彿早已迫不及待,「卜知業已過去的事情,抑或盒內暗藏的物什,對世人不會帶來任何益處。究竟能否防患於未然,正是我先前就想聽到的。那管輅是如何回答的?」

「他一口回絕,說是『人命即天命,安可禳乎?』可是經不住少年與老父真切的哭求,於是便告訴了——備凈酒一壺,鹿脯一塊,翌日往南山的大樹下,看石盤上有二人弈棋,一人穿紅袍向北坐,容貌端美,一人穿白袍向南坐,容貌奇醜,二人皆是貴人,千萬須恭恭敬敬地上前,乘其弈興正濃時跪倒進獻酒與鹿肉,等二人吃喝完畢便哭拜求壽,必能如你所願。——只是斷不可說是我管輅出的主意!第二天這父子二人攜酒肉徑往南山去,在幽谷中行了約莫五六里,果然見二位仙人在一棵大樹下弈棋,於是靜靜地侍立於一旁,待二仙人興濃時便獻上酒肉,仙人一面吃喝歡談,一面只顧著下棋。總算弈完棋,父子倆才哭告其事,紅衣仙人與白衣仙人皆吃了一驚,口中只道:『此一定是管輅的主意,我等既已受人之私,只好憐之。』嘆罷,二仙人取出各自簿籍檢看,紅衣仙人對趙顏道:『你今年十九歲,本當死,我今於十九上添一九字,你壽可至九十九。』隨後一陣香風,二仙人化作兩隻白鶴,乘雲而去。後來少年的父親請教二仙人是誰,管輅回答:穿紅衣者南斗也,穿白衣者北斗也……因為這段插曲,少年本該十九歲而死,卻可以延壽至九十九,令人羨慕不已。自此管輅深恐泄露天機,便不管是誰也不論何事,不肯輕易為人卜占。」

——不管是誰也不論何事……

曹操聽到這裡,心中禁不住發急,他兩眼燦燦發光,急切地道:「快請他來!務必將管輅請至魏王宮來!此人現在何處?」

「現隱居平原鄉下。」

「你這就出使去平原,替我將他請來!」

「明白了。」許芝倉促退出。

管輅堅決不肯赴召。可是經不住許芝再三懇請,加之又是魏王之命,不得已只好隨許芝一起來見曹操。

曹操先對他說:「神卜,請你為我看看相吧。」

管輅笑了:「大王業已位極人臣,還有何必要看相啊?」

「既如此,請你卜一卜我的病吧,是不是有妖魔在作祟?」接著,便將近日窩在心裡的左慈之事完完本本講給了管輅聽。

管輅聽罷,依舊付之一笑道:「此乃世間所謂幻術也,以幻氣幻語蠱惑人心,原非實象,不足為奇,大王又何必心憂而致病呢?」

一席話說得曹操心情大好,臉上也浮起了笑容:「是呀!聽先生一言,彷彿瞑蒙頓開。——好了,私人小事不必多問,我更想知道的是天下大事,不知將來的天下會是如何?」

「茫茫天數,不可預知,大王是在難為我哩。」管輅不敢輕易道出天機,於是儘力避談天下大事。

可是曹操如同鄰里閑話家常似的,態度誠懇而隨和,從各州的形勢及其變化,有關劉玄德、孫權的傳聞,一直不露聲色地說到各國的文化、軍備及兵力,等等,熱絡得好像說也說不完,不知不覺的,管輅也道出了自己的見解,並根據天數運理對諸多事情進行了一番判定。

曹操徹底為之傾倒。對於天文、陰陽學等,他有著超乎常人的興味,故此他看出來管輅並非一般的賣卜之徒,於是誠心誠意說道:「我想命你為太史官,常居魏宮,你可願意隨侍於我呀?」

管輅搖了搖頭:「多謝大王垂盼,然而管輅的面相絕非為官之相,我額上無生骨,眼中無守精,鼻無樑柱,腳無天根,背無三甲,腹無三壬,這些都是無壽之相。倘使我做了官,定會敗身傷命,故只可泰山治鬼,而不能治世也。」

——難得世人對自己能有如此清醒的認識啊!

曹操對管輅愈加深信無疑。於是又問他自己麾下諸臣之中誰誰具備治世之才?

管輅不肯明言,只含混其事地答道:「大王慧眼明識,不是比我所說更加清楚么?」

曹操自然對敵國的命運十分關切:「以目近看東吳凶吉如何?」

管輅答:「東吳將有重臣死。」

「西蜀如何?」

「西蜀兵氣熾盛,恐近日有兵犯界。」

不幾日,有快馬自合淝城馳來飛報:「東吳大都督魯肅病亡。」

更令曹操吃驚的是,從漢中返都的使者也報告稱:「蜀劉玄德將以馬超、張飛二軍為先鋒,來進攻我漢中!」

管輅的預言竟然無一落空。

曹操欲立即統兵出征,管輅又預言道:「來春都城必有火災,大王不宜遠征。」於是曹操命曹洪率兵五萬騎出征,自己則留在鄴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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