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落鳳坡

「呀,這字跡真親切哩!」劉玄德展開孔明的書信,先被其墨香及字跡吸引,舒了口氣,隨後才讀起來。

龐統站立在一旁。

劉玄德渾然忘記了身旁有人,將書信從頭到尾反反覆復看了好幾遍。

信中字字見真情,濃濃的、醇醇的,令人心醉神怡。興許是相隔遙遠之故吧,君臣之情顯得尤為篤摯。

「……」龐統的內心深處悄悄嘆息了一聲。真是不可思議。他自己也感覺奇怪,為何自己內心居然會有這般情愫?這是種近似嫉妒的情感。

「先生,看起來軍師雖留守荊州卻還一直在為我的安否憂念。他信上寫荊州平安無事,只是近來按察天文,算得今年罡星在西方,又觀乾象,太白臨於雒城之分,西方恆星焜耀,客星微弱,故擔心我遠征軍會有不利,主將帥凶多吉少,要我等切宜謹慎哩!」

「哦,是么?」龐統興味索然地應著。

「茲事體大,不可臨到頭上方才思量對策。我想先命馬良回荊州,稍後我也趕回荊州,與軍師會面細論此事,必得萬全我才好放心。」

「嗯……」龐統沉思良久,沒有說話。

他的內心裡自己與自己在廝搏。不可思議的嫉妒心在心底越來越膨脹、越來越強烈,怎麼也遏抑不住,令他自覺羞愧,他使勁想要趕走它,結果從嘴巴里說出來的話卻與內心的理性截然相反:「主公,運命在天,豈是人能夠隨意趨避的哩?如今既已征馬到此,卻因孔明一封書信而惘惑生疑,這是何道理呀?」

此話一出,龐統已然站到了孔明的對立面,公然同其唱起了反調。或許他心裡在想:孔明身在荊州,眼看龐統在西川即將建立殊功,心中不平,於是擺出各種各樣的說辭,提出各種各樣的建議,試圖身遠心近繼續影響劉玄德,好將征伐西川的功績抹掉一半。

想到這裡,龐統一反常態,執拗地諍諫道:「在下不才,也略通天文。我已算過太乙數,罡星在西,正應主公得西川,並非凶事呀。太白臨於雒城,則是蜀將冷苞被斬,已應了凶兆。故主公不必疑心,還是應儘速進兵,老是讓魏延、黃忠駐守涪水一線終究不是辦法呀。」

經不住龐統一再催促激勵,第二天劉玄德便動身離開涪城,親往前線去了。

「雒城乃西川第一險要,如何方能打碎其不破之神話?」劉玄德展開先前張松贈他的西川四十一州圖,入神地看著。

法正在地上作圖,指著圖說道:「雒山以北有一條秘密小路,沿著此路翻越過山,便可直達雒城東門。山南也有一條偏僻間道,由彼處向前可通雒城西門。劉皇叔可將此圖與張松的繪圖對照起來看,便自然明白了。」

兩相對照仔細一看,果然不差。

劉玄德頓時信心大增:「將人馬分為兩軍,龐統先生率一隊人馬由北進發,我領兵自南路進發,你我在雒城會合!」

龐統的表情似有不滿——北山之道稍寬且坦,較易翻越,而南山之道則極為隘陿,又多險阻。

看見龐統如此表情,劉玄德笑著解釋道:「昨夜夢見怪神,手執鐵如意將擊我右臂,直到今早尚覺有痛感哩,故我不得不挂念先生的安否呀。又或者先生可繼續守涪城,如何?」

龐統笑了笑,不再多說什麼。

待到出兵之日,龐統的坐騎莫名其妙突發驚狂,折斷了右前蹄,且將他從馬上掀落在地。

劉玄德見龐統落馬,趕忙下得馬來,將他扶起,問道:「軍師,坐下馬為何性情如此犇劣?要不要換一匹坐騎?」

龐統一面拄著腰從地上爬起來,一面搖搖頭道:「不不,乘此馬時久,已經習慣了,再說之前它也從來沒有如此暴烈過。」

劉玄德皺了皺眉頭。將帥臨出陣前發生如此事情,可絕對不是什麼吉兆。於是,他牽起自己所乘雪白的盧的韁繩,對龐統說:「軍師可騎這匹白馬,它極為馴熟,絕對萬無一失!」便將的盧馬贈與龐統。

君恩拳拳,登時令龐統心頭一熱,眼眶裡噙滿了淚水。再三拜謝之後,換上白馬,便與劉玄德分手,往北邊的山路而去。

誰也不曾料想到,讓龐統從相對容易的北路進擊,事實上卻直接導致了龐統慘遭殺身之禍!

蜀軍屈指可數的名將張任,加上蜀中猛將吳懿、劉璝等人因先前大將冷苞被捕殺,正聚集在一起商議,欲為其報仇雪恨,忽聽得前陣探子來報,劉玄德大軍兵分兩路,悄悄由南、北山路向雒城進發。

「太好了!今番正是報仇雪恨的好時機!」

張任與諸將一面做好萬全準備,一面又選派了三千名弓箭手,埋伏于山道險阻之處,便只等探子的第二報。

「來了!已經看見了!」探子氣喘吁吁跑來向張任報告,「將軍所料果然一點兒不差,往這裡來的敵軍主將騎一匹雪白雪白的白馬。敵人全軍在這位主將指揮下,正不顧危險朝山上攀登而來!」

「來的好!」張任聽了一拍大腿樂起來,命令三千弓箭手:「騎白馬者一定便是劉玄德!待敵兵逼近時,只管照準騎白馬者,箭矢石炮統統朝他猛射,一支箭一顆炮都不要留!」

眾人得令,立即拉滿鐵弓,迫不及待躍躍欲發,只恨敵人來得遲。

時值季夏,長夏即將過去。

草木抵不住盛暑盡皆枯萎了,龐統率領的人馬卻一個個顧不得汗流浹背,頭臉像蒸籠里的饅頭似的,迎著蟁虻的嗡鳴和灌木的芒刺,十步一歇氣,二十步一抹汗,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在山路上躋攀。

仰頭朝天一瞧,只見前方道路逼窄,兩側絕壁合閉,樹木相交,鬱郁蒼蒼,真的是步步峻隘,險象叢生。

來到一個芘蔭處,龐統打了個寒戰,問一名隨行的蜀軍降兵:「如此險峻的山道,大概除了西蜀,別處也沒有了吧。此地叫什麼地方哩?」

蜀兵回答:「此地名叫落鳳坡。」

「什麼,落鳳坡?!」龐統臉色頓變,急急勒住了馬。

——我道號鳳雛,此地卻喚做落鳳坡,豈不是大大的不吉么?

隨即撥轉馬首,對後面的兵士喊道:「回去!快回去!改道從別處上山!」喊罷,舉鞭朝空中一揚,發出一聲清亮的鞭哨。

哪裡料想,這一聲鞭哨卻成了催他死於非命的信號。

霎時間,隆隆的石炮聲和火箭聲四處響起,彷彿山峰崩塌一般令人魂飛魄散。

「啊……」箭如飛蝗,只朝騎白馬者射來,可憐龐統無處藏身,連同胯下的「的盧」白馬登時血染大地,這位空懷稀世才略的英豪竟這樣慘死於亂箭之下!時年僅三十六歲。

蜀將張任一心以為白馬的主人即是劉玄德,此時立在絕壁上遠遠望見龐統被射殺,頓時歡天喜地喊道:「敵軍主帥已被射死了!主帥既死,餘下的荊州殘兵一個也不要漏,給我統統殺光,填滿整個山谷!」

蜀兵的歡呼聲震天價響,咆咻四野,勢不可當地朝龐統所率人馬殺將過來。荊州兵如釜中之魚只管逃命,哪裡還顧得上同敵人相搏廝殺?一絲戰意都沒有了。這一通殺戮,直將荊州兵殺得人仰馬翻,屍橫遍地,僥倖攀上山坡或死命從谷底逃脫的兵士,也被身手敏捷的蜀兵先後追上,無一人躲過槍戈刀劍的戕殺。

而此時,先鋒魏延率領的人馬已行進至前方,與龐統所在的中軍扯開了老大距離。

「後軍與敵人接戰了!」接到傳令,魏延便想:「敵兵的戰術是要切斷我先鋒與主隊的聯絡!」於是命令部下向後回兵救應。

途中來至一個貼著絕壁蜿蜒而過的洞門似的地方,而此處正是張任率兵埋伏之處,無數箭矢和岩石飛雨流瀑一般從上往下狂瀉不止。

「不好!有伏兵!」

「前面人馬屍骸和岩石堵住了洞門,無法通過啊!」

前面的兵士紛紛攘攘地朝後退,前後擠作一堆,魏延一時也進退無計。

「既如此,只好單獨前進直搗雒城,與取南路翻山而往的主隊會合!」

想了想,魏延便撥轉馬首,仍舊依照原定計畫向雒城進軍。

好歹越過雒山,自西面山麓順山而下,就看見雒城的西城郭近在眼前,蛾眉門、斜月門、鐵鬼門、棘冠門等高大建築倚山而矗,城中翹曲的檐脊盤錯,瓦屋綿亘,連闕曠宇。

各個城門一見敵兵突來,登時鳴響警鼓戰鉦,蜀兵有如濃煙滾滾噴涌而出,將魏延及其部下團團圍住。

「統統殺了,一個也不要漏掉!」

負責指揮的便是吳蘭、雷銅,二人俱是赫赫有名的蜀中勇將。

「老子就是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撇下後軍於不顧,獨率先鋒部隊沖入敵陣的魏延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心理準備,他也顧不得前後左右了,只管奮力血戰,見著眼前的敵人便砍,直殺得精疲力竭。

突然,背面山上又響起一陣金鼓,喊聲震天,又一隊人馬捲起刀槍的怒濤,加入進這血沫飛濺的大血河中來。

——太好了!是劉皇叔的人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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