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酒中別人

卻說劉玄德提兵離了葭萌關,來至涪城城下,將人馬匯攏在一處,先命人給駐守涪水關的蜀將高沛、楊懷二人送去一封書信,只說:「想必二位將軍業已聽說,我軍決定速回荊州。明日從涪水關過路,乞二位將軍高抬貴手放關通行。」

高沛看罷信,高興地一拍手道:「楊懷,這可是個絕好的機會!明日劉玄德將通過此地,我二人佯作犒享其遠征之勞,設下酒宴,待他來時當場刺殺!這也是為我西川剪除後患啊!千萬小心,務求成功。」

二人摩拳擦掌,只盼著黑夜快快破曉。

翌日,劉玄德與龐統並轡而行,走在大軍隊伍中央。一面行,一面交談著什麼,向著涪水關款款而來。

猛然間,一陣山風吹來,將馬前帥字旗的旗杆折斷了。劉玄德眉間堆起一團愁雲,停下馬來問龐統:「先生,此是何凶兆?」

龐統笑著答:「這是蒼天預先將凶事告知,故非凶兆,而應當看做是吉兆呀——在下以為,一定是楊懷、高沛二人有刺殺主公之意,主公萬萬不可疏忽啊!」

「此事不足慮。」於是劉玄德披上鎧甲,佩起寶劍,一副惡鬼羅煞都不怕的裝束以為防備,隨後繼續著鞭催馬前行。

龐統則向幕將魏延、黃忠等做了一些吩咐,防止不測。

前方山峽間已望見關門,涪水關近在咫尺了。這時,一隊人馬擎著錦繡大旗,奏著樂,朝這廂迎上來。

為首一員將領口中道:「來者是今日將返荊州的劉皇叔吧?楊將軍、高將軍略備薄酒粗食,命在下特在此迎候,以慰遠途之勞,還望劉皇叔受納。」

龐統出列代為寒暄:「哎呀,如此厚禮實在叫我等過意不去!想必皇叔一定會高高興興接受的。請代向高沛、楊懷二位將軍轉致謝意。」

「在下將這些酒肴等物先送了過來,過後二位將軍還要親自來軍中勞慰。」

說罷,將酒瓶、小羊、整隻的烤雞等堆成山似的擺在道旁,然後才回返去。

荊州將士支起帳幕,打開酒,就著山野間的景緻,一面相互碰杯,一面歇息。

此時,楊懷、高沛帶著三百名隨從兵士出關,「啊呀,皇叔回荊真是令人遺憾哪!今日,就犒請各位將士敞懷痛飲,以表我等惜別之情!」二人若無其事地前來勞慰荊州將士。

走進帳幕,只見將士們酌杯正歡,劉玄德似乎也一反常態喝了不少,龐統在一旁露出擔心的神情。不知什麼時候,關平、劉封二將離開酒席,來到帳外,將隨楊高二人帶來的守關蜀兵引至遠處。

隔了不多時,關平與劉封從帳幕後面躍出,大喝一聲道:「刺客!束手就擒吧!」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一個上前飛腳踹翻了楊懷,一個撲倒高沛將其雙手反剪,綁了個結結實實。

「做什麼?對客人焉得無禮!」楊懷大聲叫囂著。

關平也不答話,伸手去探他懷間,果然搜出一柄密藏的短劍。不消說,從高沛身上也搜出短劍。

「為何暗藏兇器進入帳內?」

「劍乃武人護身之物,攜之有何不可?」楊懷猶不肯屈服。

關平、劉封二人不約而同從腰間拔出長劍:「武人的護身之物乃此堂堂正正的佩劍,此劍專為代天誅殺你等卑劣之人而鑄!還不快快伏誅!」

說罷,將二人拖出帳外,也不多費口舌,手起劍落,將兩人首級斬落在地。

「主公為何凝默無語?」龐統問劉玄德。

「楊懷、高沛二人方才還在一起飲酒,現在卻已變成了無頭屍首,一想到此心裡總不是滋味呀!」

「主公如此悲天憫人,真想像不出還是身經百戰之人。」

「哎,戰場上自然就不一樣了嘛。」

「這裡也是戰場!我軍尚未佔領涪水關哩。」

「隨高沛、楊懷一同來的三百名守關兵士怎麼樣了?」

「一個不落全都拿下。此刻正好酒任他們喝、好菜任他們吃,一個個都高興得很哪!」

「為何對這些俘虜如此款待?」

「黃昏之前且任他們吃喝高興去吧,待到天黑,我有一計還需用著他們哩……」龐統壓低聲音對劉玄德耳語了幾句,劉玄德不住地點頭,連稱「妙計!」

一直到日暮,帳幕四下歌聲迭起,歡語不絕,誰也不知道酒宴會持續至何時。

「星星出來了!」角笛一聲吹響,龐統集合起全隊人馬,緩緩地逼近涪水關。

隊伍最前方是被俘的三百名守關兵士,此時已經完全倒戈,徹底成為龐統計中的主角。他們來至陡壁陡崖似的關門下,便紛紛高喊起來:「楊將軍、高將軍有急事回來了,速速打開關門!」

「噢!稍等!」對晝間發生的事情尚毫不知曉的關上蜀兵一見是自己人,沒有半點兒遲疑便將厚重的鐵門敞開了。

「快衝進去!」隨著喊聲四起,荊州兵馬像潮水般一擁而入,幾乎兵不血刃便將涪水關佔領了。

劉玄德旋即將眾將士分別部署於各個要害地方。

「西川已在我軍掌握之中!」劉玄德振臂一呼,眾將士三唱凱歌,歡欣雀躍的呼聲響徹山谷。

庫房中的美酒被端了出來,眾將士再次舉杯,盡情地飲著祝勝之酒。

劉玄德晝間已經喝了不少,此時又與幕下諸將推杯換盞,不由得大醉如泥,早已不辨前後摸不著東西,倚著酒瓮便呼呼而眠。待酒醒睜開眼睛,只見龐統仍在獨自痛飲。

「喔唷,天尚未明啊。」

龐統笑了笑道:「鳥兒已經啾啾鳴過了。怎麼樣,再飲一杯如何?」

「不不。天既已亮,可不能再飲了!」

「可是,現在不是人生最愜快的時候么?」

「嗯。昨夜實在太美妙了,痛快呀!喝著酒便輕易奪下敵人一城!」

「哎——真的如此痛快么?」龐統微微擠了擠扁塌的鼻子,略帶譏諷地說道,「伐人之國而以為樂者,非仁者之兵哪!此話也不像主公平素之言嘛。」

醉朦騰的劉玄德彷彿被人倒提起來一般,臉上頗不是味。他強壓住心頭之火,峭厲作色道:「我聞聽昔日武王伐紂,先歌而後舞,難道說武王之兵也非仁義之師?混賬東西,還不退下!」

龐統一副畏恐之狀,匆匆退出營帳。

劉玄德兀自大醉不醒,在左右侍衛的扶攜下,好歹進入後堂的寢室睡去了。

一覺醒來,正在穿衣,近侍說起先前的醉態道:「主公今早不知為何大怒,氣勢洶洶的,連龐統也嚇破了膽退出去哩!」

「什麼?!我真那麼訓斥他了么?」劉玄德急忙整衣升堂,派人去請龐統來,隨後謙恭地說道:「醉中自己不覺,今早竟觸犯了先生,望先生寬宥玄德無禮!」

龐統卻好像根本沒聽見一樣,默然不語。

劉玄德只好又賠罪一通,龐統方才開口道:「哪裡,哪裡!君臣都如酒中浮魚一般,嬉戲調謔也皆是醉中之事,切勿掛懷!酒中別人嘛,酒中別人。在下的謔辭,主公也千萬別往心裡去!」

於是二人拍著手,大笑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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