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焰焰紅日

吳侯之妹、劉玄德的夫人,終於回到了東吳都城。

二人相見,孫權立即問道:「周善怎麼樣?」

「歸途中在江上遇到張飛和趙雲阻截,周善不幸被殺!」

「為何不帶阿斗一同回來?」

「阿斗也被他二人截了去!……先不說這些,母親的病怎麼樣了?我想馬上就看到母親!」

「可以啊,上母親的後宮去就行了。」

「那麼……身體如何?」

「很好啊!非常康健。」

「哎……康健?」

「待母女二人見了面好好談吧。」

雖說是兄妹,但孫權並無半點兒牽情廝纏,將妹妹趕入後宮,自己便朝議事廳走去,向聚集在那裡的群臣宣布:「值劉玄德遠征不在荊州之際,我妹被其家臣驅趕,業已返回東吳,由此我東吳與荊州不再有任何親緣。故我欲即刻興兵進攻荊州,收回荊襄,一舉解決多年的懸案,望諸位進獻良策。」

調兵之事商議到一半,忽從江北傳來消息:「曹操起大軍四十萬,正在南下途中,欲來報赤壁之仇。」

會場的氣氛登時緊張起來。恰好此時,內務吏又來報告:「先前辭疾回家休養的重臣張紘,於今晨病故。臨終前有遺書一封上呈主公。」

「什麼?張紘死了?!」

張紘是東吳建業稱王以來的功臣。孫權不由得灑下兩行淚,含淚打開張紘的遺書。

張紘在遺書中先是感謝君恩,隨後建議,吳的都府理應遷往中央,以盡佔地理之利,而遍考諸州莫如秣陵(今江蘇南京附近)最合適,其地山川有帝王之氣,可為萬世之業。此遷都之議乃自己臨死前對主公最後的酬恩。

「真乃忠良之臣啊!張子綱勸我遷居秣陵,我如何能不聽從!」

孫權於是一面繼續留意戰機,一面命人在建業(今江蘇南京)築石頭城,將居府遷往那裡,都城的百姓也一同遷移。

另外,又聽取呂蒙的建議在濡須(今安徽巢湖與長江之間)水口一帶築起長堤。這幾樁土木大工程不分曉夜,每日耗費數萬人夫工匠,東吳力之盛由此可見一斑。

自然,這也是為了防患於未然而進行的國防工事,此「患」便是曹操的南下。

至於曹操,早就想進行他盼望已久的南征以及報赤壁鏖戰之仇,故而一刻也沒有放鬆軍備擴充,如今已經擴至四十萬大軍,並且處於隨時可以徵發的戰時狀態。

正當四十萬大軍預備離開許昌踏上南征之途時,長史董昭向曹操獻諂進言道:「自古以來,人臣未有如丞相之功者,雖周公、呂望亦莫可及也。櫛風沐雨,三十餘年,掃蕩群凶,為百姓除害,使漢室復存。豈可與諸臣宰同列乎?合受魏公之位,加『九錫』以彰功德也。」

無論多麼了不起的英雄豪傑,隨著年齡和境遇的推移,作為一個人與生俱來的平凡的弱點總會變得越發明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遙想當年,曹操只是宮內一介小官僚,雖出身貧寒、地位低下,然而胸中卻懷有鴻鵠大志,每遇為了飛黃騰達而巧言令色諂媚上司的同輩,便嗤之以鼻——大丈夫何至卑猥如此!而對聽見部下諛辭則眉開眼笑、喜不自禁的上司,更覺得愚鄙不堪,打心底里唾棄他。

事實上,青年時代的曹操確曾是一位氣吞虹霓、英氣爽邁的奇男兒。

如今的曹操又如何呢?赤壁鏖戰前,船上賞月之時,曹操業已切膚般痛感自己韶華老去,已不再有青年時代那般敢於面對逆境嘯詠的龍驤虎嘯氣概,卻變得喜聽甘言美語,對逆耳之言則喑惡叱吒,充耳不聞。其地位與權勢較之昔日鄙夷、唾棄的上司更高、更盛,可謂位極人臣,無人可比,殊不曉得不知不覺之中他對於巧言令色的諂諛的歡欣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眼下,董昭建議他「受魏公之位,加『九錫』」,曹操不加多思便欣然接受。於是,向朝廷上表自請尊公之位、加九錫,結果自然是如願以償。自此,曹操被尊稱為「魏公」,出入皆有九錫儀仗相護。

那九錫儀仗究竟是什麼呢?

一是車馬,指大輅(車轅上用來挽車的橫木)、戎輅各一,即金車、兵車各一輛,以及黃馬八匹,賜予有德行者;

二是衣服,指袞冕之服,外加赤舄一雙,賜予能安民者;

三是樂則,指定音、校音器具,賜予使民和樂者;

四是朱戶,指紅漆大門,賜予民眾多者;

五是納陛,指特製的登殿時所用陛級,賜予能進善者;

六是虎賁,指守門之軍虎賁衛士三百人,賜予能驅退惡者;

七是斧鉞,指斧、鉞各一,賜予能誅有罪者;

八是弓矢,指特製的紅、黑色弓箭,賜予能征不義者;

九是秬鬯,指供祭禮用的香酒,以珍稀黑黍和鬱金草釀成,賜予孝道備者。

侍中荀彧聞之憂心忡忡。他是以冷靜的眼光注視著曹操漸漸演蛻得與過去迥然不同的唯一的忠良之臣。

「丞相,您是不是真的上了年紀?」

「此話怎講?」

「臣以為丞相似乎變愚了。」

「你是說我加九錫之禮的事?」曹操不由得勃然而怒,氣得臉色都變了。

荀彧淡然地答道:「正是。臣聞功愈高者愈當謙退才是。丞相雖三十餘年來盡忠於漢室,為萬民所崇仰,倘若當退謙而不知退謙,則過往的一切都將被視作只是為了自身的慾望所採取的策略罷了。弱冠不惶懼生死,不迷妄富貴,百戰苦鬥,方才成就今日之偉業,丞相的英雄精神與節操怎可輕擲卻而去換取門前的浮飾和往來的虛榮呀?這豈不是人生最大的悲劇么?」

荀彧含淚勸諫,但曹操卻拂袖而起,招呼近侍:「喂,叫董昭來!」說罷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自此以後,荀彧便稱病不出,閉門不納,將自己關於家中。建安十七年冬十月,曹操即將發兵南下征討東吳,又派人召荀彧隨軍同行,荀彧堅辭不從:「恕在下病沉無法參與」。

於是又有使者來到荀宅,送上一個盛食物的盒子,口稱:「這是魏公的一點兒心意。」

盒子上貼著一張紙,上書「曹操親封」幾個字。荀彧打開盒子,裡面卻是空空如也。

「丞相之意在下心領了……嗚呼!」

當夜,荀彧吞毒自盡。

南征大軍分水陸兩路向東吳進發。途中,許昌方面給曹操送來急報:「荀彧死了!」

「……是自戕而死的么?」曹操閉起眼睛,雙眉緊鎖。沉默許久,才不無苦澀地說道:「荀彧今年剛好五十歲呀。真是太遺憾了!傳令厚葬荀彧,謚敬侯!」

此外便再也不說一句話,看來曹操心中頗有悔意。

經過連日行軍,曹軍來至東吳邊境,面對濡須長堤一字兒排開,布下兩百里寬的陣腳。

「先看看敵勢再說。」曹操登上山坡,遙望東吳營寨。只見長江幾多支流如曲腸盤縈,在曠野之中百折千回,其中最大一條江流上停泊著數百艘兵船。敵方以此處為守備中樞,水陸兵勢充足,舉凡船櫓欸乃之處便見旌旗翻卷,輝映晴天,刀槍霜寒之處定聞人馬鼎沸,聲震萬里。令人不禁遐想,莫非此處的遍地草木也會為了保家衛國而奮起疾戰吧?

「嗯,東吳不愧是南方一大強敵,瞧這般旺盛士氣,還真的不可小覷哩。各位務必努力奮戰,不要再像赤壁鏖戰那樣出現任何差池才是啊!」

曹操一面朝山下走去,一面告誡隨行左右的諸將侍臣。

就在此時,轟然一聲,不知從哪裡射來一發石炮。聽炮聲,似乎其火藥的威力較之北國早已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嗷——!嗷——!」

曹軍諸將士尚來不及發出騷動,山麓附近的江面上突然喊聲四起,早已隱藏在蘆荻叢中的無數小艇齊齊划出,東吳的精猛水軍越過大堤向這廂突馳而來,宛如朝曹軍主陣地插入了根楔子一般。

「不必退卻,奇襲之敵定只有少數人馬!」

曹操下得山來,傲然立於隊伍最前方,並且制止住己方陣腳的潰亂。

此時,前方大堤之上出現一簇人群,青羅傘蓋下被左右眾將如星雲拱衛的正是吳侯孫權。孫權一見曹操,便策馬奔上前,對著曹操高聲叫道:「赤壁敗將,居然還苟且偷生活在人間哪?」

曹操循聲投眼一瞥,只見對方碧眼、紫髯、體長、腳矮,外加一股南方人特有的精悍氣兒。孫權手中舞著一桿槍,像石彈似的往前直衝。

「來者何人?!」曹操故意大喝一聲道。對於比自己年輕許多歲的孫權,他不屑執劍槍與之格鬥,只是想擺弄一下威勢,隨後便閃身回陣來。

「曹賊!不要讓他跑了!」

察覺到曹操的心思,韓當、周泰二人隨即從孫權身旁賓士而出,分左右兩路往曹操身後穿插。

眼看曹操身陷危境,曹軍登時擂響鉦鼓,諸大將則趁勢朝孫權的身後奔襲過去。一時間,兩軍陣腳犬牙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