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鴻門危宴

建安十六年冬十二月,劉玄德引兵往西川進發。

「奉主人之命,在此恭迎皇叔。」行至荊蜀國界處,道路旁布列著的四千餘騎兵馬一起迎上前來。問來將姓名,他簡短答曰:「在下孟達。」

劉玄德微笑著注視著孟達的眼睛,孟達也同樣以眼神示意,報以會心一笑。

由法正帶回來的消息得知劉玄德願意入蜀赴援,劉璋歡喜若狂,連忙布令各地官吏守將,務必竭誠款待劉玄德大軍。

劉璋打算離開成都親自前往涪城迎接。一時間,車乘帳幔燦燦,旌旗鎧甲鮮明,盛意拳拳地準備前去與劉玄德相會。

「主公!從一個我們毫無交契的郡國發來五萬大軍,主公竟然想親赴軍中相迎,這實在太危險了!」黃權再次勸諫。

侍立於旁的張松不等劉璋發話搶在前面喝道:「黃權!你在胡說什麼?!你怎可對盟國之兵妄加猜疑,莫非是想離間主公與劉皇叔的宗族情義?」

劉璋也厲聲叱責道:「不錯!劉玄德乃我宗族,故此才不遠千里前來扶我蜀之危救我蜀之難的,你休要在這兒大放厥詞!」

黃權悲憤不已:「平日食主公恩祿,今日國家臨難竟不得報君恩,士大夫之悲莫過於此啊!」嘆罷,以頭觸地,磕拜不止,磕得頭破血流,滿臉殷紅,猶不肯打住。

「放肆!」劉璋怒氣沖沖,狠狠地拂袂而去。不想黃權緊緊咬住了他的衣袂不鬆口,三顆前門牙當場被扯斷。

將至城門口時,聽見一陣奮呼,有人攀爬到劉璋的車駕上來。原來是家臣李恢。

李恢眼淚縱橫,哭訴道:「臣聽說自古有言:天子有敢於忠諫的良臣七人,則不失天下;諸侯有敢於忠諫的善臣五人,則不失郡國;大夫有敢於忠諫的家僕三人,則豐屋蔀家,不行無道也。如今主公不肯聽黃權之諫,執意要迎劉玄德入蜀,豈不是自招其禍,自毀郡國么?」

劉璋捂住耳朵命令車夫:「快走快走!他如果不鬆手,就將他碾死車輪下!」

這時又急急奔過來一名下人,發了瘋似的朝車駕里的劉璋哭訴著什麼。喚到跟前細問,那人才說道:「我家主人王累為了使主公回心轉意,打消迎荊州軍隊入蜀的想法,將自己用繩索倒懸在榆橋門前。求求主公,萬望主公設法救救我家主人吧!」

張松朝護衛在車駕前後的近侍們叱吼道:「你們在猶豫什麼?!還不快前進!」

隨後,他走到車旁低聲對車內的劉璋說道:「他們或者故作忠義,或者假裝狂態,目的都是想要威脅主公。其實內心是害怕與漢中發生戰端,因為他們全都美衣甘食,侈縱偷苟慣了,不想失去眼前的安逸生活和妻子愛妾的私情罷了。」

說話間,車駕已經到達榆橋門。

仰頭一望,果然見一個人倒懸掛在城門前。毫無疑問,就是先前哭訴求助的那個下人的主人王累。

不是那個討厭的王累還會是誰哩?

只見王累右手執劍,左手握著一紙諫書。雙腳用繩索倒捆住,頭沖地腳朝天地懸在那裡,兩眼兀自怒瞪著。

劉璋吃了一驚,慌忙命車馬停住。

王累嘴巴動了動,張口喊道:「主公,且停駕!」隨即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誦讀起諫書來,其聲如泣、如訴、如怒。誦罷,王累又大聲喊道:「倘若主公執意不聽,臣即以此劍斬斷繩索,以頭撞地而死!」

大概是先前張松所說這幫卑怯的臣子屬下全都想用各種方法威脅自己的那番話起了作用,劉璋此刻更是怒不可遏,他對著王累怒喝道:「住口!我是不會乖乖聽你等擺布的!」

「惜哉,西川!」王累大叫一聲,右手之劍向空中一揮,自己割斷繩索,隨即從空中重重地墜落下來,摔死於劉璋的馬車前,肝腦塗地,慘不忍睹。

劉璋率領扈從三萬餘人,以及裝滿金銀糧草的馬車千餘輛,親自來至距成都三百六十里的涪城迎候劉玄德大軍入蜀。

再說劉玄德一行,沿途一路受到官民的夾道歡迎,已經抵達距涪城不足百里的地方。

一封由張松派快馬發出的密信送至擔任劉玄德大軍入蜀嚮導的法正手上。法正悄悄將它拿給龐統看,並且與他商議:「張松要我們千萬不可錯失良機。越是成功近在眼前,越務必謹慎行事!」

龐統也贊同機會稍縱即逝,同時提醒法正:「也請足下留神,不要被部下察覺我們的計畫。」

劉璋與劉玄德的初次會面終於在涪城城內舉行。兩者的會面可以說是和氣融融。

「天下鼎沸,世道變遷,可是你我二人身體內流淌的永遠是同宗同族的血液。今日得以在此相見,實在是快事一樁啊。期望今後你我二人像親兄弟一般,為漢室復興同心協濟,以和天衷。」

劉玄德兩眼淚汪汪地敘起宗族之情,劉璋聽了彷彿渾身充滿氣力,拉住劉玄德的手歡喜不已:「往後蜀中再也不懼怕外敵侵犯了!」

歡宴歡語中,時間過得飛快。不多時劉玄德便告辭離去,只因隨他前來的五萬荊州大軍並未跟入城,而是暫時駐紮於城外的涪江沿岸一帶。

劉玄德一回軍中,劉璋環顧左右將臣說道:「怎麼樣,劉玄德果然是個出類拔萃的英雄罷?比風聞中的氣宇更盛哩。可笑王累、黃權之輩無識人之明,誤信世人的毀譽褒貶,對我宗兄妄加猜疑,真不如自己一死了之的好,倘活在世上還有什麼顏面見我呀?」

西川文武官員聞聽此言,仍是一個勁兒地勸諫,包括鄧賢、張任、冷苞等人不顧一切地相繼勸說道:「有道是人不可貌相啊!臣等還聽人說他是『外柔內剛』、『口蜜腹劍』,其心難測,若萬一有什麼差池,就後悔莫及了!」

劉璋一笑:「假使對每一個人都如此疑神疑鬼的話,那還怎麼活在世上!」

說句實話,劉璋自身倒頗像他所說的確是對人毫無戒心的好好先生,倘使生在庶民之家,準定是個被人愚弄、騙光家財的主兒。當然,這樣的人興許會被人認為是個大好人,可是身為一郡之主、掌管萬民的太守,一個當權者,可以說他是完全不稱職的。

「主公,與劉璋會面感覺如何呀?」劉玄德一回到營中,龐統即問他。

「是個樸厚之人哪。」劉玄德只淡淡答了一句。

不過,龐統卻從劉玄德簡短的話中讀出了另一層含義,於是反問道:「也可以說是個愚朴之人吧?」

劉玄德眨巴眨巴眼睛,沒有接話茬兒,不過他的眼神卻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幾許對劉璋的憐憫之情。

——唉,真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哪。

龐統一眼看破劉玄德胸中隱曲,於是不失時機地懇勸道:「主公!我們究竟為了什麼才驅發數萬將士不遠千里跋山涉水來到此地?明日,主公可以答謝為由設宴邀劉璋前來。最緊要的是決斷!主公萬萬不可因為小義而貽誤大事啊!」

此時法正也來到營地,一同力勸:「留守在成都的張松也派人專程送信來告知,機不可失,還說他已經做好了一切內應準備……皇叔若是不取西川,西川早晚會被張魯或是曹操所奪。事到如今,再也不可游移不決了!」

入蜀的目的就是要取而占之。劉玄德自然不可能臨到事情的最關鍵時刻止步反悔,他只是與自己心中那一點點情義之念做拚死的抗爭。

建安十七年春正月,劉玄德正式向劉璋發出赴宴邀請。

中國有不少「長夜之飲」、「酒國長春」之類極富詩意的典故,可以用來形容古人通宵宴樂的盛況,可以說,這個民族的許多歷史就是用宴樂編織而成的。太平盛世自不消說了,即便是戰時,宴樂也是照舊不誤的,別離歡迎、典禮葬祭、權謀術策、生活兵法……幾乎所有這一切都是在宴會的酒桌之間被完成的。

這年是壬辰年。

初春,作為對前次盛情款待的答謝,劉玄德在營中設酒宴,熱情相邀益州太守劉璋。這次宴會堪稱是西川有史以來最為盛大的宴會。

筵席上擺滿了遠自荊州帶來的南方佳釀、襄陽美餚,以及各色各樣的蜀中珍饈名饌,會場四周則是旗幡林立,裝點得十分熱鬧。劉璋及屬下文武官員一到會場,立即受到了熱情的款待。

酒宴進行到正酣之時,龐統向法正使了個眼色,先後走出帳外。來到無人之處,二人便悄聲商議起來:「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勝籌已然在握!切記:不需要什麼複雜的手段,只消在席間一舉擊殺就好!」

「之前商議好的辦法已經告訴魏延將軍了,他一定會做得漂漂亮亮的!」

「會場內一旦濺血,帳外劉璋的兵士必定群起騷動,故帳外也須做好防備,以防萬一啊。」

「放心吧,我自有安排。」

二人裝作若無其事,又回到席上。

筵席上一片歡聲笑語,群情亢奮之中,劉璋也露出滿意的笑容,兩頰漸漸升起通紅通紅的酒暈。

見時機恰到好處,荊州諸將席中魏延突然站起身來,醉步踉蹌地走到會場中央,大聲說道:「難得貴客光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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