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五章 借東風

由於傷勢不輕,周瑜只得安卧於營帳內,整日除了呻吟,便是昏昏沉沉而睡。

軍醫和藥師一面全力救治,一面派緊急使者稟告吳主孫權:「都督不幸遭遇無妄之災,病情危篤!」

聞聽此訊,吳軍全軍頓覺惙怛傷悴,士氣沮喪。

魯肅尤為擔憂,因為眼下正是孫曹決戰剛剛揭開序幕的緊要關頭。他只得匆匆前往孔明居住的小船造訪,商議對策。

「想必先生也已經聽說了吧,怎麼辦才好哩?」

孔明似乎一點兒也不犯愁,他反問魯肅:「仁兄對此事如何看呀?」

「我還能有什麼看法?突然發生這種意外,對曹操來說是天降福音,對我東吳只能是個致命災禍!」

「致命災禍?仁兄不必過於悲觀,只要周都督的病能立時轉愈,就沒事了呀。」

「若是能快快轉愈,那可真是東吳之大幸啊!」

「好!那我二人一同去看看他吧!」孔明說著站起身來。

下了船屋,二人騎上騾子直奔周瑜所在的主陣。走進帳內,只見周瑜裹著厚厚的衣裳橫卧在榻,口中頻頻發出呻吟。

孔明走近病榻,在他枕邊輕聲問:「感覺怎麼樣?」

周瑜微微抬起眼皮,舔著乾涸的嘴唇吃力地答道:「哦,是諸葛先生啊……」

「都督,振作些!」

「不行嘍!只要一起身,就頭昏眼花,一吃藥就吐……」

「都督是為什麼事情憂煩吧?依亮看來,貴體並無什麼大恙呀。」

「憂煩?……不不,沒什麼憂煩。」

「既然如此,都督立時就可以下床啦。來,站起來試試看!」

「不,不,只要頭一離開枕頭立即就感覺眼冒金星……」

「都督乃是心病啊!完全是心理作用!都督請往天上看,日月經天,有陰有晴,朝夕不測,循環往複——此乃宇宙之天象。即使有時狂風暴雨,也並不是天體病煩的緣故,只不過是一時表象,待到雲開日出之時,自然會露出其本真來的。」

「哦,哦……」

周瑜呻吟著又閉上眼睛。

孔明不禁笑著說道:「只要都督心平氣和,病象自然會在一呼一吸之間逐漸離你而去。若是想徹底祛除病根,只需服用些清涼的藥劑便可。」

「有什麼絕好的清涼之劑么?」

「有的!一味服下去,包管都督即刻氣脈順暢,病情馬上就會轉愈。」

「諸葛先生……」周瑜終於支著身體坐了起來,「還望先生為了我周瑜,哦不,是為了東吳,即刻示教!」

「好吧!……只是此秘方倘若泄露與他人,即靈效頓失,故請都督屏退左右……」

一聲令下,左右近侍全部退了出去,除了魯肅,別無旁人。於是孔明取筆在紙上寫下十六個字,交與周瑜:

欲破曹公,宜用火攻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這便是都督的病源所在吧!」

周瑜驚愕不已,目不轉睛地注視孔明良久,最後才笑著說道:「佩服!佩服!先生真可謂眼力通神……看來沒有什麼事情瞞得過先生哪!」

眼下是東北風勁吹的季節。倘若對北岸的曹軍使用火攻之計,弄不好便會使火撲向南岸,引火自焚,重創己方的船隻和營寨。

孔明洞穿了周瑜心中的鬱悶,並且一語點透。而周瑜事先尚未同孔明商議過這條秘計,不想卻被一下子識破,驚愕和佩服之餘他也終於明白一個道理:對這個睿智超群之士隱瞞任何事情都是完全徒勞無益的。

「眼下軍情急迫,天象又不順意,我們究竟應該如何做?」他只得虛心地聆聽孔明垂教。

孔明回答:「亮年輕時曾幸會一異人,傳授給我八門遁甲天書,內中有祈禱風伯雨師之秘法。都督若想求得東南風,亮願意窮盡畢生之心血,依天書所示為都督祈得東南風。」

其實,孔明早已成竹在胸,故而相當悠然篤定。因洋流及南國氣溫的原因,每年的冬十一月總有幾天會颳起反季節的東南風,令人簡直不敢相信竟還是在冬季。此種季候現象後世稱之為「信風」。

今年信風迄今尚未颳起。不過,孔明長年隱居隆中的時候,年年仔細觀察過季候,發現沒有一年例外,由此深信今年要不了多久就會颳起東南風。

「十一月二十日乃甲子日,在這一天祭拜天神,三日之內定會有東南風起。都督只需於南屏山上築一座七星壇,孔明一心一意祈禱,必將從蒼天借得東風!」

周瑜聽了喜出望外,頓時忘記了疾病,立即走出帳外,親自安排築壇之事。魯肅與孔明也催馬直奔南屏山,一同勘測地形,監督工程進度。

五百士卒於南屏山修築祭壇,祭官則有一百二十人,一切按照傳統古禮做好準備:取東南方位的紅土修築了一座方圓二十四丈、每層高三尺共九尺的三重祭壇,下面一層插著二十八宿旗,作蒼龍、玄武、白虎、朱雀之狀;第二層豎有六十四面黃旗,按六十四卦,分八位而立;上一層則以四人肅立其上,各人帶束髮冠,穿皂羅袍,鳳衣博帶,朱履方裾。左側之人手執長竿,竿尖上以雞羽為頂蓋,以招風信;右側之人則舉系有七星號帶的長竿,以表風色;後面二人分別手捧寶劍和香爐。

祭壇下又立二十四名士卒,各持旌旗、寶蓋、大戟、長戈、黃鉞、白旄、朱幡、皂纛等,環繞四面擔任護衛,以驅避邪魔。——單以陣勢來看,絕對稱得上是一次規模浩大的祭典。

孔明於十一月二十日甲子吉辰來到壇前。他前一日便已沐浴齋戒,凈了身。此刻,但見他身披白色道衣,跣足散發,步向祭壇,預備開始三日三夜的祈風儀式。

就在開始前一刻,孔明突然高聲叫道:「魯肅在否?」

魯肅在壇下立即回應:「魯肅在此。」

孔明向他招了招手:「上前來聽好!」隨後厲聲吩咐道:「從現在起,我要開始祈風了,倘若有幸上天憐憫我孔明一片心跡,三日之內如願吹起東南風,則速按照事先所定計向敵陣發起攻襲,一刻也不要遲疑——仁兄可將此意報告周都督,請都督務必做好萬全之準備,等候時機!」

「明白了!」

魯肅立即撥馬疾速奔下南屏山。

魯肅離去後,孔明又吩咐壇下一眾護衛將士:

「我祈風時各人不得擅離方位!不得交頭接耳!不得失口亂言!若有任何異象發生,也不得失驚打怪!違令者立斬不饒!」

說罷,孔明緩步登壇,觀瞻方位,南面而向。

焚香於爐,注水於盂,然後默默祈禱了約莫兩個時辰。

但見孔明口中念念有詞,三唱祝文,仰天暗禱,彷彿真的通真達靈一般。壇上壇下士卒個個啞然無聲,一片肅靜,連天地萬象似乎也顯得出奇的闃寂。

稀微的星光在天空閃爍,不知不覺中天色已暗,夜幕降臨。孔明走下壇來,在帷幕中稍許休憩了片刻,並吩咐祭官和護衛將士道:「各人輪流吃飯,稍事休息。」

到初更時分,孔明再度登壇,徹夜作法。然而,深夜的星空唯覺冷峭凄清,像死一般闃寂,卻不見有任何雲動風起的徵兆。

與此同時,魯肅這廂早已飛報周瑜,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同時派快馬向吳主孫權報告了事情的始末。一切俱已停當,只等待時機來臨,一旦孔明祈風靈驗,江面上吹起久盼不至的東南風,便將即刻發起全面總攻。

除了堂而皇之的祈風儀式外,另一方面黃蓋也已按照原先計畫暗地備妥二十餘艘快舟,船上載滿枯葦乾柴,上面灌以魚油,下面則暗藏硫磺、焰硝等,各用青布油單遮蓋;又預備了熟悉水性的精兵三百餘名,悄悄乘於各船上,只等「大都督一聲號令」。

這路人馬自然從一開始便是在極為機密的情況下布置。與黃蓋一同謀劃的甘寧、闞澤二人則巧妙控制了敵方的姦細蔡和、蔡仲兄弟,將其窩盤在水寨中,拉著他們整日飲酒,故作懈怠,且反反覆復商議諸如「如何才能順利逃脫,平安地到達曹丞相營中?」之類,愣是不放一人登岸。

翌日也很快天昏日暮,日落時分的夕陽和晚霞將大江映得通紅。

誰也沒有想到,吳主孫權差人前來傳令:

「吳侯親率御旗下所有剩餘兵船溯江而上,已在距離此地前線八十里處下碇。」

孫權的船隊、前線的先鋒部隊及中軍所有將士全都嚴陣以待,只等周瑜大都督一聲令下,便要衝鋒殺敵。

各陣將士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渾身汗毛豎起,全神貫注地默叨著:「快了吧?快了吧?」

夜愈深愈顯得靜謐。星光澄澈,雲風不動,三江之水也彷彿在黑甜鄉中沉睡,隱約只有魚鱗般的微波在粼粼搖曳。

周瑜禁不住嗔怪道:「怎麼回事啊?祈風好像一點兒也沒用嘛!……會不會又是孔明在耍花樣?再不就是連他自己也對先前的信口開河、說花說柳後悔莫及,沒了半點自信,想必此刻正在南屏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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