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千丈雪

劉玄德一行人接近隆中的村落時,只見天地萬物都處於銀裝素裹的冰雪世界中。隨從們穿著雪天用的長筒草鞋在雪地里艱難地跋涉,連馬蹄也深陷在積雪中行進遲緩。

風雪吹動著人們的衣服,帶來了徹骨的寒意,馬的口鼻中呼出的熱氣在嚴寒中化成了冰冷的水珠,人們的眼睫上也結起了薄薄的冰片。

「實在太冷了,這樣的雪天出來真倒霉!」

張飛愁眉苦臉地用風雪中都能聽到的聲音大聲地咕噥著。他見劉玄德沒有反應,又湊到他的身邊勸道:「大哥,大哥,能不能再好好合計一下,現在又不是帶兵打仗,我們這樣忍飢挨凍地去拜訪一個沒用的人到底是為了什麼?還是暫且到這兒的老百姓家裡避避寒,然後再返回新野好嗎?」

劉玄德聽了大怒,他在風雪中對張飛異常嚴厲地罵道:「你不要再說那樣的蠢話!你是不想去還是怕冷?」

張飛漲紅著臉,不服氣地辯解道:「如果是打仗,就是死了也沒有怨言,但今天這樣的辛勞實在沒有意義。我們今天為何要這樣愚蠢地受苦?你去問誰,誰都不會明白。」

「這樣做更能向孔明表明我的誠意。」

「這只是大哥一廂情願的想法,該不是開玩笑吧。這樣的大雪天,一下子闖進去這麼多客人,人家說不定首先就覺得是個大麻煩呢?」

「這是誰也無法預料的大雪天。你還是閉上嘴跟著走。如果不願意去,就一個人回新野吧。」

隊伍似乎已走進了村落的中心,道路兩旁都是村民的農舍。農婦們透過幾乎被大雪封埋的土屋窗口,好奇地注視著這一行不速之客。在冒著炊煙的貧困的小屋裡,不時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劉玄德看到這樣貧寒的村莊和窮苦的農民,不由得想起自己家鄉涿郡的農村和曾經經歷過的那一段貧窮生活。

在這塊土地上,有無數可憐的百姓正承擔著沉重的宿命。

貧苦的眾生激起了他遠大的志向,他也更堅定了自己要為之奮鬥的信念。二十年來,他一直都是這樣矢志不渝。

壯士功名尚未成,

嗚呼久不遇陽春。

君不見,

東海老叟辭荊榛,

後車遂與文王親。

八百諸侯不期會,

白魚入舟涉孟津。

此為何處?

歌者是誰?

有人正綿綿不絕地吟唱著這首令人蕩氣迴腸的歌謠。

「嗯,這歌聲真好聽。」

劉玄德不由得停下馬來。

但是,大雪還在不停地下著。這道上的積雪,漫天的風雪,還有屋頂的大雪裹挾在一起,猶如旋風一般阻隔了劉玄德的視線。

突然,他向旁邊一看,發現有一間快要傾倒的土屋,門上貼著一副對聯,前面還掛著酒店的幌子。

這歌聲就是從那家小酒店裡傳來的。那略顯沙啞的聲調,充滿著男子漢意氣風發的情懷。

牧野一戰血流杵,

鷹揚偉烈冠武臣。

又不見,

高陽酒徒起草中,

長揖芒碭隆準公。

高談王霸驚人耳,

輟洗延坐欽英風。

劉玄德聽得入神,幾乎忘了置身雪中,竟險些被大雪淹沒。

接著,又傳來另一人擊桌而歌,身邊的人則以筷子擊碗相和。

吾皇挺劍清寰海,

創業垂基四百載。

桓靈季業火德衰,

奸臣賊子調鼎鼐。

青蛇飛下御座傍,

又見妖虹降玉堂。

群盜四方如蟻聚,

奸雄百輩皆鷹揚。

吾儕長嘯空拍手,

悶來村店飲村酒。

獨善其身盡日安,

何須千古名不朽。

唱畢,又傳出一陣幾乎震落梁塵的笑聲。

「哈哈哈!」

「呵呵呵!」

「原來是——」劉玄德品味著歌詞的意思,暗忖:「這歌者裡面,必有一人是孔明。」

於是他急忙下馬,冒冒失失地走進了那家小酒店。

隔著一張用木板製成的粗糙而細長的餐桌,兩位處士正在飲酒作樂。他們突然看見從門口進來的劉玄德,笑聲戛然而止。兩個人都好奇地打量著來人。

對門而坐的一位老人有著如同木瓜花一般紅潤的臉,他容貌清奇,風骨高雅。背門而坐,與老人對酌的是一位膀大腰圓的壯士。雖然不能斷定兩人是父子還是朋友,但可以看出他們的關係非常親密。

劉玄德殷勤地為自己無禮地攪亂兩人的酒興而向他們道歉,並恭敬地問那位老人:「請問您是卧龍先生嗎?」

「不是。」老人搖頭苦笑道。

劉玄德又問那個年輕人:「您就是卧龍先生嗎?」

「不是。」那個年輕的壯士也明確地否定道。

接著,老人疑惑地問劉玄德:「在這樣的風雪天特地來拜訪卧龍,究竟為了何事?將軍是什麼人哪?」

「對不起,我忘了自我介紹,我是漢左將軍、領豫州牧劉玄德。這次拜訪孔明先生,是來向他請教治理亂世的濟世救民之道。」

「哦,您不是新野的城主嗎?」

「是的。剛才我在外面聽到了兩位慷慨高歌的吟唱之聲,估計其中肯定有孔明先生,所以一時忘情就魯莽地走了進來。」

「噢,是這樣。」

兩人面面相覷。

「對不起了。我倆都不是孔明,只是孔明的朋友而已。我是潁州的石廣元,將軍眼前的那位壯士是汝南的孟公威。」

劉玄德聽了並沒有感到失望。因為不論是石廣元還是孟公威,都是襄陽學界中的著名人士。能在此與這些名士相見,是何等的榮幸。

劉玄德恭敬地相邀道:「我們一起相伴去拜訪卧龍先生如何?」

石廣元趕緊搖著頭,巧妙地迴避道:「不,不,我們都是些高卧山林的懶散隱士。將軍此去是為了探究治國安民的經策,我等一概不懂,所以沒資格參加,還是請將軍自己先去拜訪卧龍吧。」

劉玄德只得與二人告別,走出了小酒店。

外面依然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關羽和張飛都頂著風雪,默默地跟著劉玄德前行。

一行人終於來到了卧龍岡上孔明草廬的柴門外面。劉玄德上前敲了敲柴門,向上次遇見的那位童子詢問孔明是否在家。

小童道:「先生今天在家,就在那個書房裡,你們自己過去吧。」

說著,他用手指了指裡面的那間書齋。

劉玄德讓隨從和馬匹留在門外,自己只帶著關羽、張飛二人踏著積雪進入院子裡面。

那兒有一間像書齋的小屋。

小屋的四周都被冰雪所覆蓋,屋內悄然無聲。

一大張破芭蕉葉,遮住了冰雪小屋的窗戶。

劉玄德一人來到階下,偷偷地朝屋內望了一眼。只見裡面有位年輕人圍著火爐靜靜地抱膝而坐。年輕人長得眉清目秀。此時他似乎並不知道屋外有人佇立在階下。

少頃,年輕人張口獨自吟唱道:

鳳翱翔於千仞兮,非梧不棲。

士伏處於一方兮,非主不依。

樂躬耕於隴畝兮,吾愛吾廬。

聊寄傲於琴書兮,以待天時。

劉玄德走上台階,站在走廊的一端,他不想打攪屋內人的雅興,只得躲在走廊上側耳傾聽,誰知吟唱之聲戛然而上。

劉玄德惶恐地再朝屋裡一看,發現圍著火爐抱膝而坐的年輕人正在打瞌睡,那容貌宛如一個無邪的嬰兒。

「先生,您睡著了嗎?」

劉玄德試著輕聲低喚道。

年輕人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猛然見到劉玄德,雖然有些驚慌,但仍然鎮靜地問道:「啊!請問您是誰?」

劉玄德就此跪下,施禮道:「我是久仰先生大名的拜訪者。因先前徐庶的推薦,曾幾次來到仙庄,可惜總是失之交臂,只能空手而歸。今日冒雪再度拜訪,能親睹尊顏,真是不勝歡欣之至。」

年輕人聽了,立刻正襟危坐地答禮道:「將軍想必是新野的劉皇叔吧?今天您又來拜訪家兄嗎?」

劉玄德一聽,不禁面露失望之色:「您也不是卧龍先生嗎?」

「我不是。我是卧龍的弟弟,是同母三兄弟中的老三。我的大哥叫諸葛瑾,現在是東吳孫權的幕僚,二哥諸葛亮,也就是孔明。我是卧龍下面的三弟,叫諸葛均。」

「哦,是嗎?」

「總是勞您遠道來訪,真是太失禮了。」

「那卧龍先生在家嗎?」

「真不湊巧,他今天不在家。」

「他去了何處?」

「今天一早,博陵的崔州平來訪,邀請二哥一起飄然出遊了。」

「你知道他們的去處嗎?」

「他們有時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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