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章 避客牌

不久,曹操也聽說了劉玄德在河北的消息。

曹操叫來張遼,問道:「最近關羽的情況如何?」

張遼回答道:「好像沉浸在什麼往事的回憶中,酒也不喝了,整天沉默寡言地躲在內院的衛兵值班室里看書。」

曹操的內心似乎有些焦慮不安。

當然,張遼注意到了這一點。由於曹操的心情非常不好,張遼好心地安慰道:「我打算最近去看望關羽,委婉地打探一下他的心境。」

說完後,張遼退了出來。

幾天後,張遼悠閑地來到了關羽內院的衛兵值班室。

「啊,你來得正好。」

關羽放下書本,把張遼迎入小屋。

小屋非常狹小,兩人盤膝入座後,就再也沒有多餘的空間了。

張遼關切地問道:「你在讀什麼書呀?」

「我讀的是《春秋》。」

「你愛讀《春秋》嗎?在《春秋》里,寫著千古傳頌的管仲和鮑叔交往的故事,你看到那兒有什麼想法嗎?」

「沒什麼特別的感想。」

「你沒覺得他們倆的關係是多麼令人羨慕嗎?」

「……我並不怎麼羨慕……」

「那是為何呢?不論誰讀了《春秋》,都會對管鮑之交羨慕不已。特別是管仲的那句名言,『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叔』,誰看了都會羨慕他們之間的信義。」

「對我來說,有劉玄德這樣現實的知己足矣,古人的交往實在不足以讓我感到羨慕。」

「哈哈,我明白將軍的意思。你是說你和劉玄德的關係遠遠超過古代的管鮑之交,對吧?」

「那當然。因為管仲、鮑叔之流從沒說過一句同生共死的話來。」

就像處於激流之中的磐石,儘管經受了幾百年來激流的沖刷,但是磐石依舊巋然不動。

張遼今天也被關羽的鐵石之心深深地打動了。但基於自己的立場,他仍不死心地追問:「那麼,你怎麼來看我和你的交情呢?」張遼心想這是個一針見血的問題,只要一問就能試探出他的真心。

關羽聽後,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我是偶然地認識了你,並結下了不淺的友情。我們吉兇相護,患難相知。但如果要我做違背君臣大義之事,我關羽則無法辦到。」

「你是說你和劉玄德的情義非一般君臣關係所能相比,是嗎?」

「提出這樣的問題不是很愚蠢嗎?」

「如果那樣,當劉玄德在徐州戰敗時,你為何不捨命死戰呢?」

「制止我這樣做的不正是閣下你嗎?」

「嗯嗯,如果你和劉玄德的關係真的到了一心同體的程度……」

「如果我知道劉皇叔已經死了,那我關羽今天也決定去死。」

「也許你已經知道了,現在劉玄德就在河北,難道你不想儘快去尋找他嗎?」

「你說得很對,如果過去的承諾還存在,我發誓一定要實現這個承諾。正巧你今天也在這兒,請你轉告丞相我的苦衷,並為我向丞相告假,我真誠地拜託你了。」

關羽說著,改變了坐姿,一再地向張遼拜謝。

(看來這個人已決心在近期離開京城,轉而投向他的故主。)

張遼現在不用看也非常清楚關羽的決心,所以他驚恐地離開關羽的客館,急急地向丞相府跑去。

關羽已經下定決心,他的心已飛向了河北的上空。

張遼如實向曹操作了稟報。

曹操默默地聽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悒憂地皺起了雙眉:「啊,關羽確實是個忠義之士。難道我的真情還不足以留住他嗎?」接著,他又若有所悟地自語道:「好!好!我已有了留住他的計策。」

從那天起,丞相府的門柱上貼著一張告示:謝絕訪客叩門!

「現在會有什麼消息嗎?張遼會怎樣對曹操說呢?」

關羽耐心地等待著,但是幾天過去了,丞相府根本沒有派使者來。

一天夜晚,當關羽離開衛兵的值班室正準備回到自己的居室時,一名男子突然從暗處跑出來,走近關羽,對他輕聲說道:「關將軍,請回去後好好看看這個吧。」

說著,他把一個像信簡般的物件偷偷地塞入關羽的手中,然後如輕風般飄然而去。

關羽怔怔地望著倏忽消逝的人影,感到一陣愕然。

當晚,關羽獨自在房間里點起燈,一邊潸潸地流著眼淚,一邊反覆地讀著那封書信。

這封信正是他日夜思念的兄長劉玄德的親筆信。

在信中,劉玄德縷縷綿綿、情真意切地敘述著他們兄弟間的舊情,並在信中這樣寫道:

備與足下自桃園結義,情逾骨肉,誓同生死。愚兄不才,屢戰屢敗,致使義弟疲於奔命,備嘗艱辛。今若足下祈望富貴,願獻備之首級,以成全功。書不盡言,望足下詳察。且暮仰望河南雲天,敬待來命。

讀著劉玄德的一番肺腑之言,關羽心裡與其充滿著欣喜,毋寧帶著滿腔的怨憤——什麼富貴,什麼全功,如果為了這些能夠改變情義的話,我何必要強忍著這樣的苦衷?

關羽轉念一想,又改變原先的思緒:「那實在太可惜了。自己的情義現在只留存在心中,而身在遠方的兄長豈能得知?」

那天夜晚,關羽徹夜不眠。第二天,當他獨坐在衛兵值班室的小屋裡時,手拿著書籍怎麼也看不進去。

這時,那個化妝成商人的神秘男子不知從何處混了進來,他靠近值班室的窗口,對關羽小聲地問道:「將軍要寫回信嗎?」

關羽仔細一看,來者正是昨晚見過的人。

「你是何人?」關羽低聲喝問,同時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對方又小聲地回答:「我是袁紹的家臣陳震,只想儘快地離開這個地方,趕快回河北為將軍傳言。」

「雖然我心裡急著想去,但我必須保護二位夫人的安全,如果是我一個人的話,現在就能離開。」

「那將軍怎麼辦呢?有沒有脫走之計?」

「我無計無策。只是先前來許都時和曹操有三個約定。前些天我立下的幾份功勞就是暗中對曹操報恩的,接下來就只有向他告假了。我來的時候明明白白,去的時候也要明明白白,一定要把事情妥善處理好。」

「但是如果曹操不同意將軍告假,您又該怎麼辦呢?」

關羽微笑道:「到了那個時候,我也許就放棄自身的肉體,化為精魂回到故主的身邊去了。」

陳震得到了關羽回覆的口信後,立即就從京城消失了。

次日,關羽想去面見曹操為自己告假,但當他走到曹操的丞相府門口時,看見門柱上掛著一塊「避客牌」,上面寫著:「謝絕訪客叩門!」

當主人關上門扉謝絕所有客人登門時,一般都會在門口掛上這樣的牌子。

從禮儀上講,當客人看到門口掛著這樣的避客牌時,不管有多麼重要的事情,也會默默地離去。

曹操預料到關羽不久會親自向他告假,所以事先掛起了避客牌。

關羽在避客牌前佇立了一會兒,只好無奈地怏怏而歸。第二天早朝時,關羽又來到丞相府,不料依然被避客牌拒之門外。

第三天,關羽特意選在傍晚的時候趕到丞相府。

奇怪的是,黃昏中的那扇大門就像得了盲啞症一般,依然悄無聲息地緊閉著。

關羽又空手而歸。

回家後,關羽立即召集了自己在下邳城時就豢養的二十餘名貼身隨從,對他們鄭重其事地吩咐道:

「不日我們將隨著二位夫人的車駕離開這個內院,所以大家要悄悄地做好出發的準備工作。」

甘夫人的臉上露出了狂喜的笑容,問關羽道:「關將軍,我們什麼時候離開這兒?」

關羽淡然地回答:「這不過是朝夕之間的事。」

接著,關羽就出發的準備工作對二位夫人作了詳細說明,並對隨從們嚴厲地吩咐道:

「這個院落里配備的用品就不用說了,就是曹操平時賞賜給我的金銀緞匹也都全部封存留下,不準帶走一樣東西。」

除此之外,他每天像做日課那樣,跑去丞相府門口看看,最後又不得不空手歸來,這樣連續了七八天。

關羽氣餒地暗忖:「實在沒辦法了,我還是去張遼的私邸和他說說看。」

但沒想到張遼竟然也稱病避開與他見面,不管他怎麼說,張遼的家人就是不肯向主人傳話。

「這樣實在無路可走了!」

關羽長嘆一聲,暗自下定了出走的決心。

他是個十分正直的人,一開始他日思夜想的是如何和曹操見面,然後履行君子約定,痛快地訣別。誰知現在的情況實在出人意料,他不得不由此想到曹操的大門或許再等一百年也不會開啟。

「不管怎麼說,我已打定主意,絕不改變出走的日期。」

關羽終於狠下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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