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改元

獻帝幾度逃出虎口,渡過千難萬險,終於回到舊都洛陽。

「啊呀,這就是洛陽嗎?」獻帝憮然佇立。

侍衛而來的百官無不淚下,道:「面目全非咯。」

洛陽千萬戶,紫琉璃黃金玉的城樓宮門,如今安在?

極目遠望,唯餘一片原野,野草茫茫。有石頭的地方便是樓台遺址,有水的地方就是朱欄橋和水亭玉池的遺迹。官衙、民舍,只在草叢中留下一片燒焦的石頭和木頭。秋天將盡,冬天已近,廢都蕭蕭,雞犬之聲不聞。

「這一帶莫不是溫德殿的遺址吧。這一帶是商金門的遺迹……」獻帝懷舊,回想當年禁門省垣的情景,徘徊半日。

見到眼前情景,獻帝不由得想起董卓當時拋棄此都,強行遷都長安的粗暴,想起可怕的兵亂,心中悔恨交加。

不過,那董卓,當時的暴臣們,大多已在他鄉變成白骨。如今,董卓的遺臣郭汜、李傕二人已經變成漢室惡瘤,依然禍害著獻帝。

漢室與董卓,想起來像是一場大惡因緣。

「沒有人居住嗎?」獻帝心裡空落落的,回頭望著扈從人等,問道。

「好像在以前的城門街一帶,有數百間破爛茅屋。裡面儘是因連年饑饉和病疫而生活困苦的百姓。」侍臣答道。

後來,公卿們編製戶賬,核對居民人數,同時改年號為「建安」。

皇宮的建造最為緊急。但在這種狀況下,朝廷大興土木既無人力,也無財力,只好建起一座極為簡陋、聊以避雨、處理政事的臨時宮殿。

然而,雖然建好了臨時宮殿,但既無貢糧,又無百官的糧食。

尚書郎以下人等,盡皆赤足,挖起廢園的瓦片,在園中耕田種地,扒樹皮做餅,煮草根做湯,天天為生計勞作。

反正眼下朝廷也沒有像樣的政事可做,尚書郎以上的官只要有空,也得進山采野果,捕鳥獸,砍柴火。集中起來,艱難地湊出獻帝的貢糧。

一次,太尉楊彪向獻帝奏道:「我們看到了可怕的世道。但長此以往,難有忠臣來建萬戶,恢複昔日洛陽。得有個方案才是。」

皇帝本來也在想「如有良策……」,於是下問楊彪「如何是好」。楊彪說他有一策,便將自己的意見告訴獻帝:「臣聞,如今山東曹操集良將謀士於麾下,蓄兵數十萬。他現在所缺的,只是寫在他那大旗上的大義名分。如果天子現在下敕,命其保衛社稷,曹操定會望風而來。」

獻帝採納了楊彪的意見。不久敕使出發,離開洛陽,急下山東。

山東之地雖然遙遠,但獻帝還幸洛陽的消息卻很快傳來。

黃河之水一日千里。每天天一亮,都會有船客把新消息散布到各地。

「肉眼看不出,卻在高速運轉。天體和地球,時時刻刻都在運行不止。啊……永恆的運行,真偉大啊!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如何能不抓住真正的生命價值!我也是那群星中的一顆啊!」曹操仰天感嘆。

山東還是晚秋氣溫。城樓上銀河朦朧,星夜裡天空美麗。

曹操已經不再是當年慷慨激昂的白面青年。

自從鎮撫山東一帶以來,一躍被封為建德將軍,敘爵費亭侯,養兵二十萬,帳下謀士驍將甚眾,就是現在,也足以實現他的大志。

「從現在起!」他對自己道,「從現在起,我曹操就要真正抓住自己的生命。吾生於此土矣。看哪!一切從此開始!」

他不是甘於眼下小成、榮華、爵位的人。

他的兵,不是保一方平安的衛兵,而是不斷把進攻當做目標的軍隊。他的城池,不是眼下偷安享樂的溫床,而是前進再前進的基盤。他的抱負大不可測。他的夢想也許帶有詩人式的幻想,但他的意志卻不似詩人那般脆弱。

「將軍……原來在這裡啊。宴席上看不到您的身影,大家都在議論您去哪裡了。」

「噢,是夏侯惇啊。今晚不知不覺喝醉了,一個人出來醒醒酒。」

「今晚真適合長夜饗宴啊。」

「歡樂,我還遠遠不能滿足於此啊。」

「可……大家都很滿足啦。」

「這幫小人!」

這時,曹操的弟弟曹仁神色緊張地登上樓台。

「兄長!」

「怎麼啦?慌裡慌張的。」

「剛才縣城快馬來報,天子的敕使從洛陽來了。」

「來我這裡?」

「當然。來報說,敕使一行已經從黃河上岸,繼續行進,明日就進入我們的屬地。」

「終於來啦!終於來啦!」

「怎麼,兄長早已料到了嗎?」

「沒有什麼料到不料到的。該來的理所當然地來啦。」

「哦?」

「正好今晚大家都在宴會上吧?」

「是的。」

「傳我的話,大家漱口凈手,洗凈酒臉,到大會議閣集合!我也馬上就到。」

「是!」曹仁跑著離開。

曹操走下樓台,在冷泉邊上洗漱更衣,大步走過石廊,佩劍鏘鏘作響。

群臣已經聚集會議閣大廳。諸將剛剛還在酒席上喧鬧,轉眼已經正襟危坐,目光炯炯地迎接大將軍曹操。

「荀彧。」曹操指名道,「把你昨天對我說的意見一字不落地在這裡再講一遍。敕使已下山東,曹操決心已定,請荀彧講明大義。荀彧,起立!」

「是。」

荀彧站起身來,有理有據,滔滔不絕,把當今輔佐天子乃英雄大德,是收攏人心之大略的意見講述一遍。

敕使下山東一個月後。

「出大事了!」

洛陽的朝臣就像連樹根都被撼動的樹上的落葉一樣,在臨時宮殿的宮門進進出出,個個面無顏色。

一騎。又一騎。

這天,快馬飛奔,來到窘迫的宮門前,探哨武士飛身下馬,跌跌撞撞,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在門裡。

「董承,如何是好啊?」

在獻帝的臉上可以看出,他再次深深地回憶起今年夏秋的可怖經歷。

急報傳來,說李傕、郭汜二軍後來整備大軍,捲土重來,攻到洛陽。

「派往曹操那裡的敕使尚未歸來,朕何處藏身啊?」獻帝向眾臣急問,心裡卻在為可咒的命運哭泣。

「無可奈何。」董承垂頭喪氣道,「……既然如此,棄掉臨時宮殿,投曹操處去方為上策。」

於是楊奉、韓暹二人道:「依靠曹操,卻不了解他的內心。他野心如何,不可得知。不如臣等率所有兵馬拒敵。」

「話雖勇猛,連城門城牆都沒有,兵馬又少,如何擋得住啊。」

「休得侮辱!我等也是武人。」

「不不。萬一敗下陣來,可就來不及啦。讓天子移駕何處?一旦毀滅而落入暴賊之手,個人的驍勇也就……」

正爭吵間,室外有兩三人大聲喝道:「吵什麼呢,沒完沒了的。現在不是爭吵的時候啊。敵人的先鋒已經馬塵滾滾,戰鼓隆隆,攻過來啦!」

獻帝驚愕,從御座上站起,拉著皇后的手,從皇宮後面鑽進御輦。侍衛人等、文武百官,有隨有留,一時陷入混亂之中。

御輦向南落荒而去。

街道路旁,倒著許多饑民。

飢餓的農民孩子和老頭,到處在挖枯草根。找到冬天的蟲子,便狼吞虎咽地吃掉,像餓鬼一樣。有幼兒腹脹如鼓。有女人舔著泥土,眼神獃滯,木木地望著天空,好像在說:「為什麼要生下我啊?」

奔馬、皇帝的御輦、赤腳的公卿們、荷戟的士卒和將軍,像激流般的沙塵,裹挾著驚慌的叫喊聲,從饑民面前通過。

「咦,什麼人……」

「啥人啊?」

可悲的現實,在無知饑民眼中似乎並無任何異樣反應。

即使看見大戟的血光,聽到悍馬的嘶叫,他們的眼睛裡、耳朵里都已失去驚恐。一群連恐怖的知覺都已喪失的饑民!

可是,很快。李傕、郭汜的大軍追趕皇帝御輦,黑壓壓地鋪天蓋地,從後而來。瞬間,原野上連一個饑民的影子,一隻小鳥都看不見,不知鑽到哪裡去了。

皇帝御輦被沙塵和哀號包圍著,歷盡艱辛,跑出數十里。忽然,一座山橫亘在前方曠野上。可以看到,山的一頭馬煙升騰,茫茫一片。

「咦?哎?」

「誰的大軍?」

「莫不是敵人吧?」

「啊呀……前面也有敵人啦?」

扈從的宮人們騷動起來,獻帝也愕然地縮緊肩膀。

御輦進退維谷,隨從人等驚慌失措,叫喚不已。皇后也哭出聲來,獻帝也屢次在珠簾里叫道:「改道!」

但事到如今,就是改道奔逃又能怎樣?後面也是敵軍,前面也是敵軍。

想到這裡,扈從的武臣朝官們有的大叫大限已到,有的兩眼血紅,琢磨逃命。

這時,對面只有兩三騎不像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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