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巫女

「什麼?!讓我無條件講和?胡扯!」郭汜根本不聽。

非但如此,他還突然命令兵卒把跟楊彪一起來的大臣和宮人統統綁了起來。

「這太粗暴了!為什麼要把前來調停議和的朝臣們逮起來?!」楊彪厲聲責道。

「住口!李司馬不是還把天子抓起來當人質了嗎?他因此才強硬起來。所以我要把群臣逮起來當人質。」郭汜傲然放言。

「啊,這叫什麼事啊!二位將軍是國府的中流砥柱,卻一位威脅天子,把天子當人質;另一位狂言要把群臣當人質。可惡!人世間已經變成這樣了嗎?」

「你還要說囈語嗎?!」

郭汜拔劍,眼看就要斬殺楊彪。這時,中郎將楊密急忙按住他的手。因為楊密諫言,郭汜收回劍,但卻沒有原諒被綁的群臣。只把楊彪、朱儁扔出大寨,趕了回去。

「啊……啊……」朱儁年事已高,今天的使命對他的精神打擊很大。他幾度仰望天空,無力行走,回顧楊彪,嘆道:「你我都是社稷之臣,卻不能輔佐天子,不能救世,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最後,他與楊彪相擁而泣,撲倒路旁,因為悲傷,幾致昏厥。

許是因了這個原因,老人回到家中,不久便吐血而亡。楊彪接到訃告,飛奔前去探望。朱儁的額頭已然破碎。他是以頭撞柱,憤懣而死的。

當時看到世間情狀,紛紛憤懣而死的何止朱儁一人。此後五十餘日,李傕、郭汜兩軍每日出兵巷戰,不分晝夜。

打仗就像工作,打仗就像生活,打仗就像樂趣。他們打得沒有意義,沒有大義,沒有眼淚。

雙方屍體橫卧街頭。看看護城河,河水充滿腐臭。站在樹蔭下,樹蔭下也是腐臭熏天。野草的花在那裡寂寞開放,牛虻嗡嗡,馬蠅亂飛。

與其說馬蠅的世界與亂兵的世界沒有一點區別,毋寧說與亂兵的世界相比,馬蠅的世界裡尚有綠蔭涼風,豆花綻放。

「真想去死,卻又死不成。朕為何要生為天子啊?!」

獻帝日夜以淚洗面,意氣消沉。

「陛下。」侍中楊琦悄悄在皇帝耳邊低語,「李傕的謀臣中有一個人叫賈詡。臣竊觀之,賈詡似乎真心尚存,是一個知道皇帝應當被尊重的士人。請暗地裡召他覲見一次。」

一次,賈詡有事,來到獻帝的幽室。獻帝屏退他人,突然當面對賈詡拜了又拜,曰:「汝當憐朕,義戡漢朝之亂。」

賈詡大驚,跪在地上,頓首答道:「眼下之無情,非臣之心。恭請等待時機。」

不巧,正在這時,李傕進來,橫握長刀,手提鐵鞭,死死盯住獻帝的臉。獻帝面如土色,恐懼顫抖。

「不得了!」

侍臣們恐有萬一,圍住獻帝,個個握劍,忘卻危險。

這樣的空氣反倒讓李傕害怕起來。

「啊哈哈哈……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嘛?賈詡,莫非在談有趣的話題?」李傕笑著打圓場,片刻之後走了出去。

李傕營中有許多女巫,個個得到重用。她們不斷出入帷帳,每每遇事,即面向祭壇祈禱,焚火調伏,求神下凡。然後一句「神諭道」,向李傕面授妖說。

李傕敬恐,深信不疑,做任何事,先叫女巫,然後聽從神諭。

巫女祈禱下凡的神祇好像都是邪神。李傕不怕天道,不怕人道,益發好戰,與郭汜反目,殺死兵卒,害苦民眾,肆無忌憚。

有一次,李傕的同鄉皇甫酈到寨中拜訪他,道:「有害無益的兵亂差不多就結束了吧。你也是國家上將,爵祿已極,已經夠啦。」

李傕嘲笑,反問道:「你為何而來?」

皇甫酈莞爾一笑,答道:「將軍似乎有點依賴神祇,我想為將軍驅除附體的邪神,所以來此。」

他伶牙俐齒,搖舌鼓噪,滔滔不絕,曆數李傕為個人不和而害苦人民、監禁天子之罪,說如果現在還不思悔改,最終必遭天罰。

李傕突然拔劍,抵在他的臉上,呵斥道:「滾回去!再開口就讓你把劍吞下去!」然後接著道:「莫不是奉了天子密旨,來勸我講和的吧。講和對天子也許有利,卻不適合我!……我把這個間諜交給你們,有人想練練砍頭嗎?」

於是騎都尉楊奉道:「交給在下吧。雖說是秘密差使,但將軍殺戮敕使的事傳出去,天下諸侯大概就會跑到敵方郭汜那邊去了,將軍將會失去世間的同情。」

「隨你處置吧!」

「那好。」楊奉將皇甫酈帶到外面,將他放走。

皇甫酈完全是受獻帝之託前來勸和的,卻以失敗而告終,於是被放之後直接投西涼而去。

不過,他沿途散布說:「李傕大逆不道,似人非人,馬上就要弒君。如此違反天理的畜生,不得好死!」

悄悄接近獻帝的賈詡也暗地裡在兵士中悄悄散布,說些印證外面惡劣評價的事情,從內部削弱李傕的兵力。

「謀士賈詡都這麼說,沒指望了。」

開小差、投靠他國、逃回老家的兵卒與日俱增。

賈詡囑咐這些兵卒道:「你們的忠心天子也已知道。等待時機吧。很快通牒就會下來。」

每天天一亮,李傕的兵都會一隊隊減少,很是明顯。

賈詡竊笑。然後又一次走近獻帝獻策,道:「請陛下忍耐一下,現在就把李傕的官職升為大司馬,賜予恩典。」

李傕很煩悶。每天天一亮,營中的兵卒就會減少。

「原因何在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不快間,不料皇帝反倒降下恩典。他得意忘形,照例召集巫女,道:「今天受賜大司馬一職。正如你們預言的那樣,近來有吉事。祈禱明顯靈驗。我要把恩典分給你們啊。」

他給每個巫女莫大的褒獎,愈發鼓勵妖邪祭祀。

與此相反,將士們卻分享不到任何恩典,反倒因為近來逃兵很多,盡挨訓斥。

「喂,楊奉。」

「哦,宋果啊。去哪兒啊?」

「哪裡啊……我想跟你悄悄談談。」

「什麼事?這裡可沒人哪。這可不像你啊。你很鬱悶啊。」

「不開心的何止我宋果啊。我的部下,營內的兵卒,都無精打採的。全是我們的大將不懂愛兵愛將之道造成的。壞事都歸咎於兵卒,有好事卻認為是巫女靈驗。」

「哦,嗯……在這樣的大將手下,將士們也很可憐。我等常常九死一生,食草卧石,在修羅場中捨命打仗,可是……捨命打仗還不及那些巫女。」

「楊奉,你我都是帶兵的軍官,難道不可憐部下嗎?!」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所以,其實,我想跟你說……」同僚宋果在楊奉耳邊低語,說出一大決心。

他說要發動叛亂。楊奉也無異議。二人決定輔佐天子。

當夜二更,宋果在中軍舉火為號。楊奉在外邊埋下伏兵。

可是到了時間卻未舉火。派出探哨打聽,回道:事情敗露,宋果被李傕抓捕,已經梟首。

「壞了!」正狼狽間,李傕的討伐隊伍已經殺到楊奉營寨。一切都變了,楊奉茫然自失,抵抗到四更,結果大敗,最後天還沒亮,就落荒而去,不知去向。

李傕雖高奏凱歌,卻讓人感到滑稽。實際上,他失去了自己的一大勢力。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兵力明顯減弱。

另一方面,郭汜的軍隊也漸漸打累了。這時,陝西地方有個叫張濟的人率大軍奔來仲裁,強行講和。

「而今共同協力,重整政事吧。」

如果說不,就有被新來的張濟大軍打敗之虞,於是和解。

被當成人質的百官被釋放,獻帝也初展眉頭。獻帝嘉獎張濟之功,任命他為驃騎將軍。

「長安已成廢都。遷都弘農(今河南靈寶市北)如何?」

獻帝也對張濟的建議頗為動心。

獻帝思慕洛陽舊都心切。春夏秋冬,洛陽之地都有令人難以忘卻的魅力。

弘農離舊都近。

聖意很快定下。

時在仲秋,獻帝和皇后的御輦在御林軍殘兵的大戟警衛下,把長安廢墟甩在身後,行幸茫茫的空曠山野。

滿目曠野,總也走不到盡頭。御輦珠簾破損,無人吟詩,無人歡笑,只有一顆凄楚的心。旅途淋雨,獻帝衣服里長滿虱子。皇后的頭髮也失去光澤,掩藏淚痕和消瘦的胭脂花粉也已告罄。

「此為何處?」獻帝在珠簾後問道。風徑直吹打在他身上。薄暮中,一條白水蜿蜒流過原野。

「是霸陵橋畔。」李傕答道。

御輦很快來到橋上。這時,一簇兵馬堵住去路,責問道:「車上所乘何人?」

侍中楊琦走馬向前,呵斥道:「此乃大漢天子還幸弘農之御輦。爾等大不敬!」

兩位大將模樣的人物見狀一愣,懼其威嚴,翻身下馬,道:「我等奉郭汜差遣來守此橋,以防不測。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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