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潁川方知,官軍只有一支部隊尚留在此。據說大將軍朱儁、皇甫嵩追擊賊軍,遠遠移駐河南曲陽和宛城方向去了。
「黃巾賊的勢力那麼猖獗,逐漸在各地遭到洛陽派遣的大軍討伐,也開始一點一點地瓦解啦。」關羽道。
「真無趣也。」張飛心裡陣陣發急,擔心不趁現在建功,待到風雲際會,難以乘勢而起。
「義軍不思小功,義膽不借風雲。」劉玄德獨自道。
雁陣一樣漂泊的小軍隊繼續向南行軍。
渡過黃河。兵卒飲馬。
玄德把目光投向黃色的大河,深深地回憶,自言自語道:「啊,大河悠悠!」
四五年前所見的黃河如此,恐怕百年、千年後的黃河水仍是如此吧。
念天地之悠久,感人生之無常。雖說不思小功,但人生在世的生存意義和留下有意義事業的願望卻頻頻湧上心頭。
「曾經在這河畔待過半天,沉溺於年輕的空想……想向洛陽船買茶葉……」
想起茶葉,同時思念起母親。
今年秋天過得如何?腳冷的老毛病可會再犯?可會感到不便?
不不,母親倒忘了這些,正在等待兒子成就大業的那一天呢。再聰明的母親,也不會知道戰場上的實際情形,不會了解戰場上軍人之間也有跟平常社會一樣難解的感情和爭鬥,很難理解僅憑武力和正義的信條很難有出頭之日。所有這些恐怕母親是想像不到的。
離家以來好消息全無,母親一想到兒子空度日月,就會說:「阿備在幹啥呢?」
肯定會覺得兒子沒出息,心中焦急。
「是啊。至少去封信,報個平安吧。」
主意已定,玄德卸下馬鞍,從綁在鞍上的行軍用品中取出翰墨和毛筆,給母親寫信。
飲好馬,正在休息的兵卒們見玄德在箋紙上動筆,紛紛道:
「我也寫。」
「我也寫。」
他們也寫起信來。
人都有故鄉,有兄弟姐妹。玄德體貼兵卒,道:「想給老家去信的,把信交到我手上。雙親健在的,可以報個平安啊!」
兵卒們分別在紙片、樹皮上寫上點什麼送過來。玄德把這些信裝到一隻囊中,選一忠誠老實的兵卒,道:「你當郵差,帶上這隻信囊,把信送到每個人的老家。」
說完,給他路費,命他即刻出發。
落日映染黃河,坐騎、兵卒、貨垛都變成黑黢黢的坨兒,淺灘涉水,深處上筏撐戟,向對岸渡去。
不久前,大將軍朱儁在河南開始與屯集在此的數十萬賊兵大軍作戰。未曾想,兩軍勢均力敵,官軍傷亡巨大,忖道:「如何是好?!」
苦戰連綿,使他內心煩悶,滿臉憂慮。
這時,幕僚告訴他:「從潁川去廣宗的玄德部隊,由於形勢變化,途中返回,現在已經到達。」
朱儁一聽,道:「啊,來得正好!快快有請,不可失禮。」
客氣接待,態度與前大不相同。雖在寨中,卻也打開洛陽美酒,讓廚子宰牛款待,道:「路途遙遠,一路受累了。」
誠實的張飛完全感動,忘卻往日不快,醉醺醺地道:「士為知己者死嘛。」
可是,款待索要的代價幾乎是全體義軍的性命。
翌日。
「豪傑剛到,就有一個關隘想請豪傑去破。」
朱儁命玄德他們部隊去突破距此三十里外山地的頑敵強陣。
「領命。」
拒絕無由,義軍加上朱儁部下三千人馬,前去攻取那塊高地。
不久,隊伍剛剛靠近山麓,天氣驟變。雨倒沒下,但卻密雲低垂,狂風捲起野草,沼澤湖水化成霧氣,兵馬前進的方向一片昏暗。
「哎呀,看來賊軍大將張寶又發妖氣,要把我們統統殺掉咧。注意!抓住樹根野草,當心別讓狂風刮飛了。」
加撥的朱儁軍中有人說道。話音剛落,恐懼立刻瀰漫全軍。
「胡扯!」關羽怒道。接著,他大聲鼓舞兵卒道:「世上哪有毫無道理的妖術!武人害怕幻妖之術,抱著樹根,趴在地上,喪失鬥志,成何體統!前進!我關羽所到之處,妖氣也得退避。」
「打不過妖術的。會白白斷送性命的。」
朱儁的兵卒說什麼都畏懼不前。
一打聽才知道,這個高地官軍已經攻打多次,進攻部隊次次全軍覆沒。因為黃巾賊大方師張角的胞弟張寶在高地的山谷紮寨,而他是有名的妖術師。
聞聽此話,張飛道:「妖術是外道魔物耍的伎倆。開天闢地以來,還沒有方術師得天下的先例。妖術就是迷惑恐怖之心、畏懼之眼、發抖之魂的技法。不要害怕!不要迷惑!依照軍紀,不前進者斬!」
說著,他繞到大軍後邊,手持蛇矛,拚命督戰。
朱儁的兵害怕敵人的妖術,但更害怕張飛的蛇矛,不得已頂著黑風前進。
那日天氣固然不好,戰場地勢尤為惡劣。高地天然形成,地勢對進攻方甚為不利。
高山巍峨聳立於道路兩旁,鐵門一般。一旦突破此處,便可從高地沼澤向山地一帶的敵人展開肉搏。然而,此處卻無法靠近。
「我們的人總是還沒到鐵門峽,就被殺光了。豪傑,請不要盲目行事,撤吧。」
朱儁軍中,連部將都膽戰心驚如是說,難怪兵卒們早已嚇得動彈不得。
但張飛還在聲嘶力竭地督戰:「那是因為每次進攻的人都不行。今天,我們義軍在前邊開路,武人死於戰場豈非本願?!死何懼哉!」
先鋒伏在石子鬆散的山丘上,已經攻到鐵門峽跟前。朱儁的軍隊害怕被張飛的蛇矛斬殺,也跟在後面像蟲子一樣爬上來。
突然,一陣風雷震天動地,直把樹木、石子和人卷到天上。此時,山峽一側的山頂上,陣鼓擂,銅鑼敲,響聲隆隆。
「殺呀!殺呀!」
喊聲壓倒狂風。進攻部隊人人伏地,捂眼忘耳。順著聲音回頭仰望,山峽絕頂有一如盤平地,那裡有一群賊兵,舉著寫有「地公將軍」的大旗,打著印有八卦文的黃色旗幡。
「死神附體的小軍,又急著要去黃泉啦!黃泉路上的大門給你們打開咯。」他們齊聲笑道。
其中一人,老遠看去就是一個長相奇異的巨漢。只見他口咬魔符,披頭散髮,結印念咒。隨著咒語,狂風愈烈,天地晦暝,一片片人形鬼形的紙片紛紛飄落,赤橙黃藍,彷彿五彩火焰。
「啊呀,魔軍來啦!」
「賊將張寶念咒,從天上招來羅剎援軍啦!」
朱儁兵卒口中叫喚,胡逃亂竄,迷失方向,驚慌失措,左沖右撞。
張飛督戰,已不奏效。朱儁兵卒太過恐懼,義軍兵卒亦受傳染,再被風魔、石塊一打,全軍進退不得。此時,紅紙片藍紙片做的魔物和武士個個像是活夜叉、羅剎軍,使官軍鬥志喪失殆盡。
事實上。就在這時,無數箭矢、石塊、火器呼嘯著,噴著火,降臨到官軍頭上。轉瞬之間,全軍半數以上已經再也動彈不得。
「快撤!敗啦!」玄德叫道。
率兵以來,他第一次嘗到慘敗的滋味。
「關羽!張飛!速速退兵!退兵!」
然後自己也掉轉馬頭,與飛石競速一般徑直朝山下奔去。
收攏敗軍,退兵二十里。當晚,玄德與關羽、張飛二人一道商議軍情。
「遺憾,到今天為止還沒有如此敗過。」張飛道。
關羽拱著手,嘟囔道:「看到朱儁的兵還沒打就怕成那樣,裡頭一定有什麼蹊蹺。也許真不能小覷張寶的幻術。」
「幻術的蹊蹺我已解了,就在於那鐵門峽的地形。那個峽谷經常生雲起霧,氣流總是變成狂風,從峽門向山下刮。」
這是玄德的說法。
「說得是。」二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所以只要天氣有點不好,這裡就會颳起比別處強烈數十倍的大風。這一帶,即使在大晴天,峽門也會烏雲密布,飛沙走石,煙雨暴降。」
「哦,原來如此!」
「我們是隨意進攻的,所以只要接近那裡,還沒有跟賊兵交手,就得先跟老天爺斗。看起來,張寶是個詭計多端的人,巧妙利用這種自然氣象,把它變成自己的妖術,降下稻草人形狀的武士和紙做的魔鬼,玩弄無知恐懼的朱儁軍。」
「真是火眼金睛!就是這麼回事兒。不過,要進攻山上的賊軍,只能從峽門攻擊,大概別無他路。」
「沒有。……所以朱儁才故意派我們來攻打這個隘口。」
玄德心情沉痛。
關羽、張飛二人也無良策,緊咬雙唇,把目光投向曠野陣地。
時值中秋,曠野無垠,滿目露珠,在月光下閃爍。二十里外,遠處山嶽看上去像黑黢黢的卧牛。困擾他們的惡劣天氣,在大氣和月光中,令人難以置信地寧靜而安詳。
「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