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橋畔風談

蟠桃河水紅了。兩岸桃園紅霞一片幽香微發。夜裡,月似彎眉。

水上沒有載人詠詩的船,也沒有策杖逍遙的雅士身影。

「母親,我出去一趟。」

「哦,去吧。」

「要不要從城裡買點好吃的東西回來呀?」

劉備出得家門。

今天是去城裡收錢的日子。那些店鋪已經收了很多鞋子和席子。

晌午出門,辦完事太陽還沒落山,可以輕鬆回家,所以劉備沒有騎馬。

老者留下的山羊已經馴服,跟在劉備身後,被母親叫回。

城裡塵土飛揚。

久未下雨,鞋底篤篤有聲。劉備向批發店收完錢,一路走一路看著集市鱗次櫛比、油光鋥亮的門臉。

有藕做的點心,劉備買了一點兒。可沒走幾步就想:「藕對母親的病不好吧?」於是又想回去換,猶豫彷徨。

很多人聚集十字路口,人聲鼎沸。那裡經常賣炸整野鴨和年糕,劉備以為因此嘈雜。定睛一看,在攢動的人頭上邊,高高立著一榜。

「那是什麼?」

他也受好奇心驅使,從人縫中仰望榜文。上面是「遍募天下義勇之士」的布告:

黃巾賊在各州作亂,年年為害,毒如鬼畜,蒼生慘無青田。今欲誅鬼賊,特告天下:太守劉焉感子民之泣哭而奮起,擂響討賊之天鼓。故召隱於草廬之君子,潛于山野之義士,咸聚於旗下。依各位之驍勇,欣然迎於府中。

涿郡校尉鄒靖

「這是幹啥?」

「招募軍隊呀。」

「招兵啊。」

「去報名,干他一場怎麼樣?」

「我這種人不行。不夠驍勇,又沒一技之長。」

「誰會只招有一技之長的人。不這麼寫,不威風唄。」

「倒也是。」

「一定要討伐可惡的黃匪!不會使槍,就去割馬草,也能幫助打仗。我去!」

有人嘟囔著離開。那聲嘟囔好似下定了人們的決心,大家接二連三,紛紛邁開有力的步伐,朝城門那邊官府趕去。

「……」

劉備聽到了時勢的腳步聲,看到了民心所向的大潮。

他手裡拿著藕做的點心,陷入長長的思考之中。人群散盡,他看著榜文,心裡一直在思索。

「啊……」

回過神兒來,他不好意思起來,準備離開。就在這時,楊柳樹後有人喊他:「年輕人,等等!」

劉備也知道,剛才就有一個人坐在楊柳樹下,跟路邊賣酒的高聲說話。

他覺得那個人在用眼角餘光打量自己,便抬起腳,從榜下退了兩三步。

「公子,你看了布告了?」

那人一隻手端著酒杯,一隻手握著劍把,突然站起身,朝這邊走來。

剛才只是從背後看到此人比楊柳樹榦還闊的肩膀,等他站起來一看,真是一個大丈夫,彷彿突然立起的一座山,足以使人仰視。

「您是在問我嗎……」

劉備再次認真觀察此人。

「啊。除了公子,還有別人嗎?」

那人鬍鬚漆黑,口若牡丹,爽然而笑。

聽大丈夫聲音,似乎年齡跟劉備不差幾歲,但從髮際到下頜蓄滿了密不透風的黑亮鬍鬚。

「看了……」劉備的回答很簡練。

「公子怎麼看哪?」他問話深刻,目光銳利,炯炯有神。

「這個……」

「還在想啊?你都盯著榜文看了那麼久了……」

「我不喜歡在這裡說話。」

「有意思。」

大丈夫過去把酒錢和杯子遞給賣酒的,快步走回劉備身邊,然後學著劉備的口吻道:「我不喜歡在這裡說話……哎呀,爽快!我從你的話里聽出了真誠。好吧,去哪兒?」

劉備尷尬,道:「先走吧,這裡是集市,人多。」

「好,走!」

大丈夫大步流星向前走。劉備跟得很吃力。

「那座虹橋邊上怎麼樣?」

「好吧。」

大丈夫所指的地方是村口種著很多楊柳的池邊。池上架著彩虹一樣的石橋。再往裡去是一座廢園子。一位不知姓名的學究挖了這個池子,辦了一所聖賢學校。但因時勢與聖賢之道背道而馳,沒有學生正經上學。

儘管如此,學究還是堅定地造橋,講經說道。但集市上的居民、兒童卻根本不聽,說他「是瘋子」。不僅如此,還有人說他欺世盜名,向他投擲石塊。

學究不知何時真的瘋了,最後嘴裡莫名其妙地喊叫,在學苑中遊盪。終於有一天,他漂在蓮花池裡,變成屍體。可憐!

就是這樣的一所遺迹。

「這裡挺好。坐吧。」

大丈夫坐在虹橋石欄杆上,讓劉備也坐下。

來此途中,劉備大致觀察了一遍大丈夫,覺得「此人並非偽詐之徒」,所以到這裡時,他也表現得相當沉著和誠懇。

「失敬失敬,敢問尊姓大名。我是不太遠的樓桑村人,叫劉備,字玄德。」

於是,大丈夫突然捶著劉備的肩膀說:「好漢!久仰久仰!在下的名號,想必你也聽說過……」

「什麼?……你說我以前就認識你?」

「你忘啦。哈哈……」

大丈夫晃著肩膀,捋了捋腮邊黑亮的鬍鬚。

「難怪難怪。在下面頰有刀傷,相貌有點兒改變。而且,三四年來飽嘗流浪漢的辛酸啊。跟公子相見的時候,我還沒留這一臉的黑鬍子哪。」

都說到這個份兒上,劉備還是想不起來。忽然,劉備看到大丈夫腰間佩帶的寶劍,禁不住「啊」地叫出聲來。

「啊,恩人哪!想起來了。你不是鴻家的武士張翼德嗎?!幾年前,我從黃河回涿縣,路遇黃匪包圍,陷入險境,是你出手相救的呀!」

「正是。」

張飛突然張開手,緊緊握住劉備的手。鐵打一般的手掌握住劉備的手之後,還富餘出五指。

「你還記得在下。在下還是當時的張飛。留鬍子,改相貌,是因為後來不得志,要隱於世間。其實,剛才是在試探公子是否認得出我。失禮之處,還請原諒啊。」

禮數太多,與大丈夫不太相稱。

於是,劉備更加殷勤地道:「豪傑!應該責備失禮的是我。不管你與當時相比有多大變化,我認不出你這位恩人,都對不起。請恕劉備之罪!」

「哎呀,言重啦,不敢當。就算兩抵了。」

「豪傑!你現在住在這個縣城裡嗎?」

「不不,說來話長。我不是說嘛,想要奪回被黃巾賊搶去的縣城,於是藏身民間,興兵討伐,兵敗之後,再藏回民間。就這樣,多次舉事。無奈黃匪勢力逐漸強大起來,最近我已經箭盡刀折啦……前不久,流浪到涿縣,在山野打野豬,宰掉以後把肉拉到集市上賣。活命而已,見笑見笑!這段時間,張飛可是一副落魄相啊……」

「原來如此啊。我一點兒也不知道。既然這樣,怎麼不到樓桑村我家來啊?」

「不不。我是有心去見你一次的。不過,見面時有一事要請公子答應,我還沒準備好呢。」

「有事托我劉備?什麼事?」

「劉君。」

張飛睜著圓鏡一樣的眼睛。劉備從他閃閃發亮的眼睛裡看到了他胸中燃燒的烈火。

「你今天在集市上看到縣城的布告了吧?」

「嗯。那個榜嗎?」

「看了布告,你怎麼想?看了招募軍隊討伐黃匪的布告後……」

「沒有啊。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

「沒有?!」張飛用逼問的口氣說。

「是的。沒什麼想法。因為我有一個孤獨的母親,所以不想當兵。」回答得靜如止水。

涼風吹過橋下。翠鳥飛離水面,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就像彩色羽毛的飛矢流過。

「瞎說!」張飛突然朝著安靜的對方怒吼,從落座的石頭欄杆上躍起,道:「劉君,你隱藏真心,對我張飛也深藏不露啊。噢,是了,你不信任我張飛!」

「真心?……我的真心剛才已經說啦。對你有什麼可隱瞞的?」

「這麼說,你看著當今天下,就沒有任何感覺?」

「黃匪之害我看到了。可我窮困潦倒,家徒四壁,連母親都養不活……」

「別人不知道,跟我張飛說這些,我張飛也不可能把你當做一介黎民。請你說吧。我張飛也是個武勇之士,決無二話。」

「真不好辦。」

「無論如何都得說。」

「沒法兒回答你。」

「啊……」張飛茫然若失。涼風吹著他漆黑的鬍鬚。突然,他想起了什麼似的解下了佩帶的劍,道:「你還記得嗎?」

張飛握著劍柄,把劍橫在劉備面前。

「這是上次你當做謝禮賜給在下的寶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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