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難怪街上的人看著少了很多……我、我剛從外地回來,不曉得方家……」方蘭生一下子揪心起來。

孫小姐搖搖頭:「方家好像沒有傳出什麼消息,公子等一下就回去看看吧。」

二人又是一陣靜默,最終還是方蘭生又尷尬地開口:「你……身體不舒服的話,回房歇著比較好,外面有風……」

孫小姐聽到他的關懷,似是內心十分喜悅,露出靦腆的微笑:「不打緊的,大夫也讓我多出來透透氣呢。」

「哦……」

孫小姐看著方蘭生尷尬為難的樣子,想到一直以來內心所思,終於鼓足勇氣說道:「方公子……我……我……一直想知道……」

「什麼?」

「公子不願應承這門親事,莫不是聽聞坊間傳言,說孫家女兒體弱多病?」

方蘭生將手擺得眼花繚亂:「沒沒沒!哪來什麼傳言,我可一點都沒聽過,我……」

孫小姐柔細的聲音娓娓道來:「便是有這樣的傳言,也不奇怪……爹爹曾經請來一位厲害的先生給我批命,先生說……我上輩子死後投胎時,已少去了一魂一魄,這一世才會天生體弱……」

「一魂一魄!」方蘭生幾乎要站立不穩,所有的一切都聯繫到了一起,「果然、果然……」

「神鬼之說,令公子吃驚了?你們讀書人,向來都是敬鬼神而遠之的吧?是我冒昧……」

方蘭生不知從何解釋,只是不停搖頭。

碧山賀文君,琴川孫家女。前世的羈絆,今生的奇緣。

「不過……先生也說了,我並非命短福薄之相,反而會長命百歲、兒孫滿堂。」說到兒孫滿堂,孫小姐不禁臉頰緋紅,「爹爹聽後很是開懷,就不再整天憂心忡忡了,也請……也請公子莫要介懷……」

方蘭生看到眼前這個病痛纏身卻樂觀美好的女子,不由得和那個家破人亡卻不懷怨恨的賀文君的影像疊在了一起,心中憐惜叢生,「生病……」

「什麼?」

「生病一定很痛苦吧?我偶爾得個小病,都會覺得難受得要死,還躲著不肯吃藥……何況是……身體不好的人,聽說總得喝那種特別苦的湯藥,也不能出遠門……」

孫小姐看著方蘭生,笑起來的時候,唇邊酒窩甜美。

「公子,你心地真好。其實,家裡人……總怕我有個什麼閃失,吃的用的全要備上最好,孫家雖不算富貴至極,卻也能供我此生衣食無憂。」孫小姐望向高牆之外,「比起高牆外面那些靠自己雙手辛勞養家的人,我……又算得了什麼?應該自慚形穢才是,哪裡還敢有怨懟和不滿?」

這一番話,更加觸動了方蘭生,和她比起來,自己是多麼的任性和幼稚,不知珍惜……

孫小姐似乎十分開心地笑了起來:「公子和從前一樣,半點都沒有變呢。」

「從前?你、你見過我?」方蘭生的臉色瞬息萬變,「是說上輩子那時……」

「上輩子?公子也會相信前生今世這樣的事情嗎?」

方蘭生無法回答,只是一徑神色惆悵。

前世,如果說前世的他虧欠賀文君良多,那麼今生的他,對孫小姐又能好到哪裡去……

「我說的,卻沒那麼縹緲。」孫小姐搖搖頭,「小時候,有一回孫叔帶我去街上玩兒。走到河邊,恰好看見幾個孩子欺負一隻小狗,那隻狗髒兮兮的,瞧著有些嚇人,旁邊的人都不肯上去幫它……我正想請孫叔把狗兒救下來,一個男孩子就從人堆里沖了上去,打跑了其他小孩,救走了小狗。」

回憶令女孩的面容柔和美麗:「那一刻,我……我覺得那個男孩子真是威風凜凜,有勇氣去做別人都不願意做的事情……後來聽人說,他便是方家的小公子。」

這段描述勾起了方蘭生的記憶,他撓頭道:「你說的是癩皮啊……我把它帶回家去,和二姐一起養著它呢,養得它肥肥胖胖的……癩皮明明很溫順,搞不懂那些小孩幹嗎欺負它。」

孫小姐頷首道:「公子從小就這般良善……儘管已是過去很久的一樁小事,我卻一直記在心裡,不曾忘記。我的性子,可能軟弱了些,習慣了聽從父母之命,不喜歡去爭什麼。父母說在吉時拋繡球招親能帶來喜氣,我也覺得那便這樣吧……

「我久病在床,甚少接觸外面的世界,也沒有什麼朋友,更談不上遇到心儀的……所以,把緣分交給天來定,也沒有什麼不好。無非都是尋個人過日子,相夫教子,這樣度過一生……」

孫小姐深深地低下頭,有害羞之意:「可是,當我知道接了繡球的人是方家公子時,我心裡……心裡當真高興極了!即便聽到公子並不中意這門親事,還離開了琴川……我也……也並沒有答應爹爹退婚之事……」

孫小姐微微側身,似是有些難以面對方蘭生:「公子會不會覺得……我是一個厚顏無恥之人?」

「怎麼可能?你……孫小姐……你千萬別這麼想!」方蘭生擺手道。

「對不起……其實我也明白姻緣的事勉強不來,可我就是想……能和公子見上一面……把心裡的話說出來。這樣,就算到最後公子還是不想應承這門親事,我也……不再強求了……」

「我……」

方蘭生準備好的退親之語,此刻卻一句也說不出口了。

一個纏綿病榻藏在深閨之中的女孩,又有幾時是可以操縱自己命運的,一生之中,又曾經將幾個人烙印心頭……

孫小姐反覆思量了許久,不知何處來的血氣上涌,竟顧不得大家閨秀的矜持,對方蘭生訴說道:「公子若不嫌棄……我願與公子舉案齊眉,共度此生!」

這樣炙熱的表白,令方蘭生深感為難,可是為難之中卻也有深深的觸動,他囁嚅道:「孫小姐……你……我……我們……」

要與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訂下白首之約,對於方蘭生來說未免太過勉強,可是想到對面的這個女子,一生一世的等待,一魂一魄的伴隨,她又何嘗是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呢?

孫小姐看方蘭生神思恍惚,半晌,道:「莫非……公子已經有了情投意合之人?」

「情投意合?襄鈴她……」方蘭生脫口而出,繼而又搖搖頭,「也、也不算……我們沒有……」

臉上的期盼都不免僵住,孫小姐閉上眼,將心裡的刺痛掩過,輕輕點了點頭:「我……我明白了,險些一時任性,做了壞人姻緣之事。公子見諒……我即刻去與爹爹說……退了這門親事……」

說完這話,她便抽身向前廳走去,腳步踉蹌,透露了心事。

方蘭生心裡還沒有想清楚,嘴上卻已忍不住喊住她:「等、等等……」

聞言,孫小姐站定,沒有轉身,雙肩微微地顫抖。

方蘭生也不知自己叫住她是想說些什麼,「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孫小姐緩緩轉過身來,定定地看著他,這雙熟悉的含情美目,穿過生死的距離,流連在那個叫晉磊,也叫方蘭生的男人身上,再不能解開。

方蘭生只覺得腰間的青玉司南佩隱有光亮,孫府後庭中,一園蘭花,悠然盛放。

一行人在琴川的客棧落腳,襄鈴心內不寧,猶記得相會之初,彼此間頗多誤解和矛盾,總覺得這一趟方蘭生那邊會有什麼變故。

果不其然,方蘭生趕回客棧時,臉色十分灰敗。

「蘭生……」襄鈴關切地跑上來。

可沒想到方蘭生開口說的卻是另外一件事:「二姐……剛才我回家一趟,聽說二姐出事了……」

朋友們都是一驚。

「前陣子琴川起了場疫病,死了不少人……」方蘭生憂心道,「二姐也不慎染上,一病不起……看過幾個大夫,都說治不好。二姐的性子最是要強,生了病,也不許往外透風聲,只有家裡人知道……」想到二姐病倒,他不免面色憂傷。

「所以家人就在方家辟了個小院,只她一人住。前幾日鎮上來了些道士模樣的人,自稱是青玉壇的,他們四處看症,最後說有辦法治這個病,不過得去他們那兒。

「病人吃下他們給的葯,確實精神了些。有病人的幾家合計了下,反正沒法可想,不如就去衡山試上一試……青玉壇門人不讓家裡人跟去,只說病好了自然會將人送回來……」

眾人心中都是微微一動,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覺。大家在街上也隱約聽及時疫之事,卻沒想到青玉壇也牽涉其中。

紅玉更是蹙眉不展:「竟有此事?」

「我要快些趕去探望二姐。」方蘭生手腳都有些顫抖,「親事什麼的……都、都先放一邊去……青玉壇醫術高超,肯定比琴川的大夫強多了,不過,總得親眼見到二姐才能放下心來……」

「我與你一同走趟青玉壇。」百里屠蘇說道。

「襄鈴也要去。」

方蘭生撓頭:「這……不太好吧?方家家事還勞煩別人……」

百里屠蘇淡淡道:「早先你們不也為我的事情奔波許久?」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