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百里屠蘇望著洛雲平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若真是玉橫碎片,倒極其順遂了。」

歐陽少恭深望了他一眼,坦然笑道:「不生波折自是好事,此處風光甚美,大家不妨四處走走看看,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閑吧。」

「竹,臨池,似玉。悒露靜,和煙綠。搶節寧改,貞心自束。」歐陽少恭倚風而立,口角吟翠,手中一把油紙傘,大半罩在亭亭玉立的風晴雪身上。

風晴雪透過雨幕,迷醉地看著一村碧竹。

甘泉村到處都是竹,擠擠挨挨地順著地勢長成一枚碧玉環,村落靜卧環心,在濃郁的水汽浸潤下,竹身與竹葉都透著瑩潤的濃綠,彷彿一擰就能滴下汁液。

竹子長得高了,漸漸撐不住重量,竹節延伸到兩三人高的地方便開始向心倒伏,如同謙謙弓腰的青衫公子,和站在竹下的歐陽少恭有幾分相仿。

更稀罕的是,水邊有片疏鬆肥厚的沙壤土,生著一大叢方竹,綠意婆娑聚成塔形。

「這種竹子我從來沒見過呢,剛才的老爺爺用的拐杖就是用這個做的吧?」風晴雪好奇地去撫那方直的竹管。

「小心。」歐陽少恭長袖一拂,掩去風晴雪的手,「都說竹中空外直,堪稱君子,這桿型端方筆正的方竹更是君子中的君子,是竹中上品。可是大家卻常常忘了,這種竹子節頭生有利刺,輕易可以劃開皮肉……」他望著風晴雪那聽得過於認真而顯得有點獃氣的面孔,試探著問道,「這樣鋒銳於外,可也稱得上君子?」

「君子是好人的意思嗎?好人也可以佩劍,可以習武,可以出刀保護自己至親至愛的人呀。這竹節上面的刺,就是它用來保護自己的佩劍,如果我們不去碰觸它,它也不會來傷害我們,對吧?」

雨水打在油紙傘面,滴滴答答。

「以竹擬人,那大約也是個傷心人,竹子長壽卻無情,六十年花開一次,開過後便枯萎死去。」

「開過一次就很好呀,就算立刻死去也沒有什麼可惜了。」風晴雪認真地說。

歐陽少恭定定地看了風晴雪很久,才接著說道:「晴雪喜歡竹子?」

「喜歡呀,外面的世界什麼都很好,我都喜歡。小草小蟲,都不像我們那裡枯燥。」

歐陽少恭又問道:「外面的世界這樣好,晴雪還要回到家鄉去嗎?」

「啊……」風晴雪臉色微黯,「雖然家裡面沒有這麼多好玩的,但找到了大哥還是要回去的。」

「若是你大哥不願意回去呢?」

風晴雪顯然並沒有設想過這樣的情景,一時語塞。

歐陽少恭啞然失笑:「在下只是隨便說說,晴雪不必當真,他日你們兄妹重逢,自然可以回到家鄉共敘天倫。」

「嗯!我也希望是這樣!」

歐陽少恭望著風晴雪又歡快起來的側顏,笑得溫柔。

天際擦黑,紅雲染墨,雨勢已歇。幾人休息已足,都聚在了村長洛雲平家門外。

這半天中襄鈴和村裡的老人們玩在一處,說是想爺爺了。這村裡的年輕人都在外打拚生活,老人們久不得見,膝下空冷,見到襄鈴這樣活潑俏皮的女孩,都是喜愛得很,絮絮地拉著她講了一下午話,方蘭生也在一邊陪著,有時聽老人們講掌故,有時也說一些自己家裡的事,什麼被二姐擰耳朵,被天仙肥婆逼婚之類的,逗得老人們和襄鈴都大笑不止。

洛雲平帶著眾人到了村子中心那泉涌之處,果然泉水乾涸,露出一個六七尺寬的洞口。往裡望去,只是黝黑冰涼,不知深淺。百里屠蘇將阿翔留在了外面守望,眾人點起火把,隨著洛雲平下洞。

下探了七八步之後,土石漸漸變得平滑光亮,地方也寬闊了起來,眾人舉起火把一照,面前出現一個遍布鐘乳石的天然溶洞,彷彿一座敞亮的大廳。這小小的泉口之中,竟然別有洞天,造化之妙,令每個人都嘖嘖稱嘆。

洛雲平走在前面,囑咐道:「諸位小心腳下。這裡與潮汐之力相反,白天涌水、晚上枯水,石頭表面十分濕滑:我將那玉石碎片藏在洞中最深處,還要麻煩幾位多費腳力了。」

洞中之路似乎只有一條,偶然有些深陷的石穴或者劍突的鐘乳石,在火把的照耀下顯現出不同的光澤與色彩。

越往內里去,水汽越濃,只是這水汽中還夾著一點腥臭之氣,說不上是魚腥還是腐敗的水草,讓人不太舒服。

走到一處略略狹窄的通道,洛雲平忽然停住不走了。

方蘭生撓撓頭:「咦,不是說在最深處?前面還有路,不走了嗎?」

可洛雲平只是站著,不應答,寬厚的肩膀從背面看去,像一座堅實的石山。

歐陽少恭伸手碰了碰洛雲平:「洛兄?」

石山巋然不動。

百里屠蘇忽然搶上前,白光一晃,朝洛雲平一劍劈下。洛雲平閃也不閃,劍就直直地劈在那石山樣的肩上。這場面看得襄鈴一下子捂住了嘴,然後又小聲地「呀」了一下。因為她看到百里屠蘇的長劍未受到任何阻力,就那麼輕輕巧巧地划過虛空,不見一滴血肉,而原地的洛雲平則在這一劈之後,淡淡化為煙霧散去了。

「這……」

身後百步開外,隱隱是洛雲平的身影,不知道他在山壁上扣動了什麼物件,轟隆隆一聲巨響,一塊巨石落在諸人身後,將整個洞口堵得嚴不透光,斷去了他們的來路。

「喂!你幹什麼!放我們出去!」方蘭生第一個衝到巨石旁,又是出拳又是施法,卻絲毫沒有撼動巨石。

「莫要輕舉妄動,若強行擊破巨石,只怕引發洞石崩塌。」百里屠蘇一把扯住了方蘭生,方蘭生震怒中哪裡管得了那許多,一邊掙扎一邊還在踢那巨石:「木頭臉你不要攔我!那個卑鄙小人,居然在背後暗算我們!」

百里屠蘇臉色微黯,「是我大意了,明知他是妖非人,竟未留心幻術。」

歐陽少恭問道:「百里少俠言下之意,早知洛兄並非常人?」

方蘭生總算從百里屠蘇手中掙脫,他可沒有歐陽少恭的鎮定,「少恭你別洛兄洛兄的了!那傢伙分明是個渾蛋!把我們騙進來不知什麼用心!」

百里屠蘇沿著巨石四處摸索,巨石上方隱約可以看到一個暗綠色的印記,時隱時現,像是什麼符咒,「此門附有妖力,尋常法子也是無用。」

「若是我們被困到早晨,泉水上涌……」方蘭生更加暴躁了,「餓不死也會淹死!」

歐陽少恭按按方蘭生的肩膀,說:「洛雲平費心引我們來此,必有所圖。既來之,則安之。已無退路,不如往裡行進,看他究竟是何目的。」

風晴雪和襄鈴一時幫不上什麼忙,站得比較靠後,此時襄鈴突然張起耳朵:「襄鈴好像覺得,有什麼奇怪的聲音……」

眾人聽到她的話都安靜了下來,一時卻只聽到鐘乳石上凝結的水滴落下的聲音,噠、噠、噠,在這境地下讓人悚然不安。

就在這詭秘的寂靜中,有什麼東西從洞內破風而來,擊破了靜謐的空氣,將最靠近洞內的襄鈴一把捲走!襄鈴尖叫一聲,手中的火把跌落,火光閃耀之間,可以看到圈在她腰間的竟是一條半人粗的藤條,那蘚綠色的觸手顯然是什麼妖類,滴滴答答垂落幾滴黏膩汁液,暗紅的顏色竟彷彿是血。

藤條一卷一彈,擄著襄鈴只一剎就消失在洞內深處的幽暗中,事情發生極快,眾人均不及反應,只聽見襄鈴驚呼:「啊!屠蘇哥哥!少恭哥哥……」

「襄鈴!!」方蘭生第一個撲了出去。

百里屠蘇帶著諸人立時追趕,往前的路不再是鍾乳林立,而是以淤泥為主,黑暗中不時地躥出更纖細些的藤條觸手攻擊他們,它們是幽暗中的生物,沒有眼睛卻敏銳異常,躲避時柔軟滑膩,攻擊時卻像生著銳刺的鐵鞭。

「且慢。」百里屠蘇劍起劍落,又削下幾隻藤怪的觸手,他用劍尖撥弄了一下那觸手的斷面,這藤怪外表是藤,內里卻是血肉一般的東西,散發出腥臭氣味,「恐怕有毒。」

「小蘭一語成讖,藤仙洞恐怕是怪物巢穴,這些藤蔓都是藤怪的觸手分身,我們被關進來……是作果腹之用。」歐陽少恭聞了聞那血腥之氣,點點頭,「而且這些觸手的血氣中確實有毒,若是吸人多了,可能昏迷甚至致殘。」

「那襄鈴豈不是要被吃掉?!」

幾人再不浪費時間多言,護著歐陽少恭一路殺向洞內。

一路上遭遇的攻擊越來越頻繁,那些神出鬼沒的藤蔓看上去也愈發粗壯和強韌,可見是距離藤怪本體越來越近。諸人顧不得和觸手多做糾纏,只是刀削斧砍地往前沖。

洞內狹小,風晴雪的巨鐮施展不開。她一路手捏法決,結合洞內的水汽,釋放冰雪之術將藤蔓大片大片地封凍起來,百里屠蘇跟著一劍劈碎,倒也並沒有耽擱。

前方道路豁然開朗,那種腐爛腥惡的味道也撲面而來,濃郁難當。

風晴雪走在最前面,她猛地收住了腳步,面露驚愕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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