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力量失衡年代的人與事 第五節 聖心多慮

就在崇禎感慨不已、夜夜無眠的時候,楊嗣昌火速行動了。

他要抓住時機。

這人世間無論做什麼事,最重要的是抓住時機。

聖心多慮啊。眼下只是崇禎的柔軟時光,他遲早會回過神來。留給楊嗣昌的時間確實不多。

楊嗣昌按照崇禎的意思,讓遼東巡撫方一藻開始行動。方一藻找了個能說會道的算命先生周元忠到清國那裡去看看,去打探一下虛實。

最主要的是摸摸皇太極的底,看他有沒有和的意思。

但皇太極的底不那麼好摸。

當周元忠臟乎乎的手從遼東曖昧地伸過來時,皇太極就像是被性騷擾了的良家少婦一般,一時間不知所措。

要媾和?這不是崇禎的風格啊!再說了,這媾和就是百年好合啊,那是要明媒正娶正大光明的,現在周元忠這麼曖昧地跑過來,說個話都要交頭接耳的,不像是明媒正娶倒像是私通的。

皇太極不幹。他要見的是大明的使節,而不是算命先生。

周元忠被剝光了衣服。

皇太極準備將他砍了。

但是他手下的兩個官員制止了皇太極的暴力行為。這兩個官員是棄明投清的。在大明時,他們的官階也不小,屬於能夠和崇禎說得上話那種人。他們深知崇禎的性格:要面子,超級要面子。

可能也確實想過派使節過來,可萬一皇太極的牛脾氣上來呢?像眼下對付周元忠一樣將大明的使節剝光衣服一刀兩斷,那就不好玩了。那崇禎就沒面子了。而算命先生就不一樣了,屬於在野的身份,屬於下九流,即便一刀兩斷了,地球人也不知道皇太極侮辱了崇禎。崇禎依舊看上去很威嚴,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這——就是一個大國帝王隱秘的心理。

皇太極笑了。他覺得明朝人很怪,明朝的皇帝更怪。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一點都不痛快。但是,他們如果真心想和的話,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打了這麼多年仗,大清國雖說一直處於進攻態勢吧,但說實話也沒撈到什麼好處。大明確實太大了,在沒有將它徹底征服之前,是很難撈到什麼好處的。

但是媾和就不一樣了,特別是在對方主動提出媾和的情況下。這就有點像大戶人家的女兒要出嫁一樣,沒有貴重的嫁妝,皇太極是不會迎娶的。

皇太極認為,任何當代史都是歷史。在歷史上,當年的西漢和匈奴就是媾和的,西漢國雖大,每年還是要送大量的財物過去,甚至還要送自家的公主過去。這就是一個實力強大的小國通過與大國媾和帶來的好處。

皇太極需要這種好處,極其需要。他告訴算命先生周元忠,人要有尊嚴地活著,脫光衣服躺在這裡是不對的。把衣服穿好,然後從哪裡來回哪裡去。回去以後,告訴你們的最高統帥,大清國同意與大明媾和,一旦條件談好,簽定合同,我們肯定不會再找貴國的麻煩。

但是,當楊嗣昌向崇禎彙報了皇太極有言和的想法時,崇禎卻開始含糊其詞了。

言和真的好嗎?歷朝歷代,只有打出來的和平,沒有談出來的和平。

談出來的和平即便存在,那也是一種屈辱的和平。

崇禎不要屈辱的和平。

崇禎開始給楊嗣昌打哈哈了,要他再考慮考慮。

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這可是關係到大明在今後相當長一段時間內生死存亡的大事啊,馬虎不得,再考慮考慮,見機行事吧……

崇禎越是打哈哈,楊嗣昌心裡就越著急。皇上不給個明確的旨意,以後出了問題算誰的?見機行事?見什麼機行什麼事,這裡面都大有講究啊!楊嗣昌如果擅自做主,皇上怪不怪他先暫且不說,言官們是會爭先恐後彈劾他的。到那時,他楊嗣昌恐怕難逃一死啊!

楊嗣昌於是就請旨,崇禎卻下不了決心給旨,言和就無法進行下去了。

但世界上的事情,經常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崇禎過一天算一天,拖得起,可皇太極不幹了,他奶奶的,耍我呢,當我是猴啊!堂堂大明,做事怎麼這等猥瑣,先是派了個不明不白的算命先生過來探口風,我不與你計較表明了自己媾和的誠意,你卻一個悶屁都沒有就縮回去了。做人,不能猥瑣到這個地步!

皇太極怒了。

一般來講,皇太極怒了是要動兵的,但他這次引而不發,而是屯兵大青山,那架勢是你再不媾和他奶奶的我就進攻了。形勢已然危急到這種程度,方一藻火速報告朝廷,建議朝廷還是和為貴,否則遼東不保。

楊嗣昌再次請旨,請求皇上立即展開言和談判,以避免南北兩線同時開戰的危急局面發生,可崇禎還是下不了決心和皇太極和為貴。

崩盤隨時可能會發生。

這樣的時刻,言官們站出來了。

言官們總在歷史的關鍵時刻站出來,發表他們對時局的看法。

這是言官們存在的一個歷史價值。

楊嗣昌不得不為自己辯解。楊嗣昌說,是和是打,不能只看外在的姿態,而要看結果。打,肯定會將戰火引入我遼東,這樣即便打勝了,國土也就成了焦炭了,而和的話,起碼我大明百姓不會遭殃,他們會感念皇上的好生之德。再說我們現在打,能有勝算嗎?國家一大半的兵力分布在中原、陝西、湖廣參與剿匪,雖說剿匪現在取得了很大的成績,但是離徹底剿滅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必須集中兵力繼續追擊,切不可在此關鍵時刻將主要兵力調到遼東與皇太極開戰,否則剿匪就將前功盡棄,十年不結之局就永無了結之日了。

我特別反感某些人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們以為這是為國分憂啊?錯!你們是在給我大明添亂!前年(崇禎九年)秋天,清兵兵臨城下,你們為國分憂了嗎?沒有!只有皇上在日夜操勞啊。現如今和議一事還沒開始,某些人就指手畫腳,唯恐天要塌了。如果我們搞一個事情,局外人懷疑,局內人也懷疑,那我們還有成功的希望嗎?

楊嗣昌的話說得激情澎湃、入情入理,崇禎聽了,覺得這楊嗣昌還真是老成謀國。是啊,和議雖然面子上不好看,但按楊嗣昌的說法,起碼我大明百姓不會遭殃,他們會感念皇上的好生之德。這是民意啊。

而民意,對一個皇帝來說,是最好的褒獎。崇禎是很需要這個褒獎的。他下令,立刻宣楊嗣昌人內閣討論邊事。

時機似乎又成熟了。楊嗣昌隱約感覺到皇上的柔軟時光又來了。這一次,他要緊緊地抓住。緊緊。

黃道周是崇禎時代最著名的大儒、社會活動家、詹事府少詹事。當然大傢伙兒最認可的還是他大儒的身份。

在任何時代,大儒總能掌握著社會的話語權。

黃道周也掌握了崇禎時代的話語權。

當然了,作為一個聲名顯赫的大儒來說,他一般是不輕易發言的。因為一般的小事就由中儒、小儒去發言了。大儒只針對大事發言。

這一回,黃道周要發言。

因為出大事了。楊嗣昌極力主張大明和清朝媾和,大明兩百多年來的大國尊嚴將蕩然無存。而皇上一時糊塗緊急宣召楊嗣昌入閣,這事情再往下走一步,那就是萬劫不復啊。

黃道周急了。這是一個大國的大儒之急。他一連上了三道疏。前面兩道是鋪墊,分別是反對方一藻議和和反對陳新甲奪情起複為宣大總督,為反對楊嗣昌的媾和舉動打基礎。第三道奏疏是重點。黃道周堅決反對楊嗣昌奪情入閣。黃道周是大儒,那文章寫得可比楊嗣昌說的話看上去更激情澎湃、入情入理。黃道周認為天下沒有無父之子,也沒有不臣之子。任何一個人,只要稱得上是人,守孝道都是第一位的。現在楊嗣昌自認為是人才,以國家人才匱乏為由不在家守孝三年而出來做事,這個很不妥當,會亂了大明的倫理綱常。大明即使人才再匱乏,也不能用不忠不孝之人。這是一個常識。再說了,他楊嗣昌是人才嗎?一個兵部尚書,不想著運籌帷幄、建功立業卻一門心思鼓動皇上媾和投降,試問古往今來,有這樣的兵部尚書有這樣的國家棟樑嗎?

崇禎看了黃道周的鴻論,那叫氣不打一處來。好傢夥,他這不單單是罵楊嗣昌啊,他連我朱某人也一塊罵了。不能用不忠不孝之人,誰在用,不是我崇禎嗎?反對陳新甲奪情起複,反對楊嗣昌奪情人閣,說到底就是反對我崇禎亂了綱常不以忠孝治國家啊!我是那樣的人嗎?笑話!實在是國家沒人才我不得已才奪情起複。你黃道周一個老同志,就不能體諒體諒嗎?

有一句話說得真是沒錯——自古名士多狷狂。這個黃道周就狷狂得可以!哼,我看你還能狷狂到什麼時候?!開會!開會!有什麼事會上說。我崇禎不對你黃道周搞小動作,我也不給你穿小鞋,你是大儒嘛,我尊重你。但是,我要跟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把事情搞清楚。誰錯誰對,大夥說了算。

七月初五,御前會議在平台召開。會議挺隆重,來的人也挺多,內閣五府六部的髙官以及各有關方面愛國人士、在京四品以上官員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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