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人心的地方就有黨爭 第七節 有人心的地方就有黨爭

何如寵徹底終止了行程,掉頭回家。

因為崇禎確實處罰了黃紹傑,將他降職外放了。

何如寵知道,黃紹傑是因為他而走人的。

在這個世界上,走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

黃紹傑希望崇禎要溫體仁走人,崇禎卻讓他走人。

原本,崇禎是希望何如寵來京的,何如寵走到半路上卻選擇自動走人。

該走的人不走,不該走的人卻走了,百官們長嘆唏噓。

該走的人不走,不該走的人卻走了,溫體仁心中竊喜。

只要首輔的位置一直空在那裡,那就是他溫體仁的勝利。

內閣再有沒有一個人位居溫體仁之上,那他不就是事實上的首輔嗎?

雖說名不正則言不順,可這個世界上,名不正則言不順的事太多了。

存在即真理。

溫體仁要掌握真理。事實上,在如今的大明,也只有溫體仁才能掌握真理——有他在內閣,誰敢過來做首輔啊?!

但是——溫體仁突然感受到了一絲怯意:我這樣的霸氣,皇上到底能夠容忍多久呢?召何如寵進京可是皇上下的旨意啊,現如今我的霸氣夭折了皇上的旨意,何如寵不敢進京,令皇上很沒面子,我……我這不找死嗎?想到這裡,溫體仁的汗立刻就下來了。而就在這個時刻,崇禎找溫體仁談話了。

說是談話,崇禎卻一言不發。

很多時候,一言不發比滔滔不絕更可怕。

滔滔不絕是對某種想法痛快淋漓的表達,而一言不發卻是對某種想法藏而不露的表現。

一個皇帝一言不發,那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啊……

崇禎縮在一團巨大的陰影背後,就像一隻慵懶的大貓。別看這貓漫不經心,可他一旦發飆,那可比老虎厲害多了。

何如寵不來,這內閣的事你說怎麼辦?

崇禎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

一切按皇上的意思辦。

溫體仁小心應對,不敢說錯半個字。

按我的意思辦?我可是叫何如寵來京的,可他不來了,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何如寵抗旨,臣以為他這是目無聖上,應當……應當……

應當什麼?

應當嚴辦。

崇禎從那團巨大的陰影背後走了出來,走到溫體仁跟前:嚴辦?你的意思是殺了他?

目無聖上,罪不容赦。

崇禎又走了兩步:那殺了他,內閣誰做首輔呢?

溫體仁:一切按皇上的意思辦。

崇禎回頭看他:我看,還是按你的意思辦吧。

溫體仁立刻下跪:臣……臣不敢。

崇禎:溫大人過謙了,你說現在這內閣,除了你,誰敢出頭做首輔呢?

溫體仁大駭:皇上,臣請求辭去次輔之職,離開內閣,以為能人鋪路!

崇禎訕笑:以為能人鋪路?是能人就應該殺出一條血路來!可他何如寵不是能人,是軟蛋!軟蛋!我……我看走眼了啊……可我大明,能人究竟在哪裡呢?

溫體仁:皇上千古聖君,能人四方來投……

崇禎:千古聖君?我要是千古聖君,你的腦袋早就搬家了!

溫體仁:……

崇禎:說什麼能人四方來投,我大明哪有能人?除了你溫體仁是能人,還有誰是能人?!

溫體仁:……

崇禎:所以,這內閣首輔還非你當不可!

溫體仁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說的是……真的?

崇禎長嘆:我這也是被逼上梁山,沒有辦法。你溫體仁是搞過黨爭,可我大明還真離不開你。誰叫你是……能人啊!

溫體仁感動地道:皇上,體仁……無地自容啊!

崇禎:這朝廷,我算是看明白了。去了周延儒,黨爭還是陰魂不散。要是去了你溫體仁,黨爭就沒了嗎?不可能,絕不可能!黨爭照樣健在。你們天天說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可依我看,這黨爭比皇上長壽多了。從古到今,有哪個皇上一萬歲啦?沒有,超過百歲的都沒有!倒是黨爭,千古綿延不絕!有人心的地方就有黨爭啊!我算是看明白了。這兩天,天天有人沒事找事,要去掉你溫體仁,你以為他們都是公忠體國啊?錯!這背後,都有周延儒這個老不死的在操縱!包括那個何如寵,一夜之間百官競推,他何如寵真有那麼好,讓百官一夜之間如此團結?還不是周延儒在搞鬼?!要讓姓何的上來壓著你溫體仁?這朝廷要是由著他們這麼搞,還不糟糕腐爛透頂?啊?!所以,我決不能讓他們得逞!我要讓他們知道,這天下還是我崇禎的天下,不是他周延儒的天下!想跟我斗,門都沒有!……

在崇禎頗為投入的絮絮叨叨聲中,溫體仁彷彿清晰地看到了一個帝王被權力與慾望扭曲的心理軌跡。這是一個皇帝最不為人知的心理迷宮所在,溫體仁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進來的,他更不知道該如何走出去。皇上將他帶到這樣一個地方,對他貌似貼心,給他看一個做臣子不應該看到的一切,這是福還是禍呢?皇上會對他永遠貼心嗎?溫體仁不敢肯定。他只知道,在皇上千迴百轉的一念之差中,他成為了內閣首輔。這也意味著,從此以後,他將不容置疑地成為百官們的眼中釘肉中刺,而他唯一的靠山,則是這個不按常理出牌、多疑自負的皇上——崇禎皇上。

他的命將會怎樣呢?

內閣首輔溫體仁從已經下野的周延儒搞鬼事件中悟出這樣一個真理:落水狗是要痛打的,不僅要痛打,還要打死。

那麼當今之世,除了周延儒,還有誰是落水狗呢?

錢謙益絕對算一個。

溫體仁心裡明白:這是一個含冤的落水狗。所謂錢黨云云,他太清楚是什麼回事了。

一個人心裡有冤屈,必定有仇恨!

錢謙益捲土重來未可知。

一個人心裡有冤屈,旁人必可憐之。大明的官員都看在眼裡呢——想當年,錢謙益是怎麼被溫體仁、周延儒搞下去的,不說大家也清楚。

所以錢謙益不能存在。他的存在會成為一個警示、一面旗幟——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是置敵於死地而後自己才能生啊。

錢謙益已經在老家常熟閑居了七年了。他以為自己可以老死故里——在這樣的時代,老死故里也是一種幸福!

但是有一天,常熟縣衙門的師爺張漢儒卻告了他的御狀。張漢儒不愧是師爺裡頭的一把好手,寫起御狀來那真是化筆為刀,鋒利無比。張師爺說錢謙益和他的門生瞿式耜居鄉不法,操人才進退之權,握江南死生之柄,共有罪狀達五十八條,通計私吞贓銀達三四百萬兩之多。

很快,錢謙益和瞿式耜就被逮了進去。逮進去以後,錢謙益才明白,敢情這是溫體仁秋後算賬啊——七年了,整整七年了,溫體仁的索命刀還是從遙遠的京師斜斜地穿刺過來,直抵錢謙益的命門。

在這樣的時代,老死故里真是一種幸福啊!錢謙益百感交集。

在獄中,錢謙益連上兩疏,向皇上痛陳溫體仁的險惡用心,崇禎不理。緊接著,江蘇巡撫張國維、巡按路振飛也上疏為錢謙益等鳴冤叫屈,崇禎還是不理。

皇上還是成見太深啊!難道皇上真的不知道,真正在搞黨爭的不是別人,正是當今內閣首輔溫體仁嗎?難道真如京城百姓所說的——崇禎皇帝遭瘟(溫)了?

但是,一個皇上怎麼可能遭瘟呢?錢謙益突然覺得,肯定是溫體仁在其中做了手腳。那麼,一個內閣首輔,在皇上和他的報復對象之間,又能做什麼手腳呢?

奏疏!肯定是奏疏出問題了!錢謙益豁然開朗一奏疏進了內閣,要不要票擬、怎麼票擬,這裡面大有文章!有溫體仁這個老狐狸在內閣把關,他的奏疏皇上怎麼看得到呢?他的情況皇上又怎麼能準確掌握呢?

錢謙益決定另闢蹊徑。他在獄中委託他的恩師孫承宗之子去求援於司禮監太監曹化淳,讓曹想辦法面見皇上,以陳其冤。

錢謙益認為,雖然他現在落難了,但曹化淳不會見死不救。

因為錢謙益曾經為前司禮監太監王安寫過碑文,也算王安的一個舊友了。而曹化淳出自王安門下,於情於理,曹化淳不能見死不救。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司禮監和內閣一向水火不容,互相眼紅對方權力大,整天想方設法找對方的不是。現在如果錢謙益一案涉及內閣黨爭的話,司禮監是樂見其成的。於公於私,曹化淳不能見死不救。

但曹化淳卻很猶豫。

見死不救云云,那都是冠冕堂皇的說辭。問題的關鍵在於,在溫體仁聖眷正隆的時候出擊,扳不倒他就意味著曹化淳自己要被扳倒。

因為這中間站著個錢謙益。錢謙益一黨禍害朝廷,那是皇上多年前的定論。自己如果貿然介入,弄得不好就成錢黨的新黨員了。

因此說到底,他和溫體仁之間就是一個拔河遊戲,力大者勝,僅此而已。只要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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