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人心的地方就有黨爭 第五節 周延儒跪在溫體仁腳下

周延儒最終還是選擇了跪在溫體仁腳下。

曾經,他只跪崇禎。現在,他跪溫體仁。

崇禎是皇上,溫體仁是他部下。但在周延儒看來,這兩人沒什麼區別。

都是能決定他命運的人。

而周延儒敬畏命運。

為躲過命運之劫,必要時可以委曲求全。

溫體仁拚命拉周延儒起來。周延儒誓死不起——他要溫體仁放他一馬。

作為交換條件,他將讓出首輔的位置,甘願做他的副手。

倆人調個個兒。

溫體仁心裡冷笑:都死到臨頭了,還想在仕途上混啊,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但表面上溫體仁一臉委屈:周大人說哪裡話,我可從來沒有非分之想啊。至於你說的陳贊化所干之事,那確實不是我指使的。我……我指揮不動他啊。

周延儒落淚:看來溫大人還是不肯救周某一命啊……

溫體仁誠懇異常:周大人太抬舉我溫某了。你我之命都捏在皇上手裡,我哪有什麼能力救你周大人的命呢?

周延儒考慮了一下,一咬牙:如果我舉薦溫大人為首輔,我……我選擇告老還鄉呢?

溫體仁一愣,臉上的笑容凝固了:這老東西,又往後退了一步。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周延儒提醒他:溫大人,周某經此一劫,已無心於仕途,只想安生度個晚年,老死於林下啊。難道這個要求,你都不能滿足我嗎?

周延儒說到這裡,悲從中來,又啞啞地哭開了。

溫體仁心一軟:那你要溫某怎麼做呢?

周延儒:很簡單,讓陳贊化撤疏。

溫體仁很為難:這疏已經上到皇上那兒了,怎麼撤得回來?

周延儒:他只管撤疏,剩下的事我來做。

周延儒話說得果斷,溫體仁心裡卻是一激靈:剩下的事你來做——你會不會把我做進去呢?陳贊化一撤疏,你溫體仁算是洗白了。那麼陳贊化算怎麼回事,很明顯,在皇上眼裡,他就是誣告。陳贊化誣告那就難逃懲罰啊——光懲罰陳贊化一人就可以了嗎?你周延儒會不會把我也咬出來?農夫與蛇的故事這年頭可是天天在上演啊……

溫體仁幾乎可以肯定,按照周延儒的處世,他是百分百會這麼乾的。到時候,他的首輔位置安然無恙,我卻要與他說拜拜了。

溫體仁硬起心腸:我很想幫你周大人,但愛莫能助。

周延儒僵持了一下,從地上站起來:看來溫大人是決心已下啊。

溫體仁不說話。

沉默,有時候就是默認。

因為難以啟齒,所以選擇沉默。

周延儒一聲冷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溫大人,你我可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三思啊……

溫體仁:同一條船上的人?此話怎講?

周延儒長嘆:你我同在黨爭之船上,皇上可一直在冷眼旁觀哪!

溫體仁不語。

周延儒陰陰地道:我們做的那些小動作,皇上可一直看在眼裡記在心頭啊。溫大人要是以為我周某去了以後你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榮升首輔,那未免太過樂觀了。

溫體仁不自信地道:我可一直沒有和你搞什麼黨爭,皇上應該明白這一點。

周延儒快意一笑:明白,明白,皇上什麼都明白。倘若皇上真有什麼不明白之處,周某奔赴九泉之前定會讓皇上將所有這一切明白得透透的。

溫體仁一驚:周延儒,你敢威脅我?

周延儒:溫大人多慮了,我一個將死之人,怎麼敢威脅一個未來的首輔呢?

溫體仁權衡了一下利弊,終於做出決定:好吧,周大人,我會想辦法讓你全身而退的,但你也要好自為之。

周延儒:溫大人儘管放心,我周某是怎樣的人,你日後自然會看得很明白。

周延儒的引退程序正式啟動。

先是陳贊化停止了告御狀,但陳贊化並沒承認自己是誣告。他讓一切處於模稜兩可的狀態。

在所有的狀態中,模稜兩可的狀態是最好的狀態。

它進可攻,退可守。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一切視周延儒的態度而動。如果周延儒有所企圖,陳贊化將選擇進攻,並亮出最終的底牌;如果周延儒老老實實,那陳贊化將不再做出一切對周延儒不利的舉動。

周延儒明白,這些都是溫體仁的安排。

高手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溫體仁是髙手,周延儒也是高手。聰明的高手。

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老老實實。

這樣,才能雙贏;這樣,才是髙手所為。

緊接著周延儒寫了一份稱病告退的奏疏,溫體仁則利用票擬職權,批准了周延儒的奏疏。

但是,票擬到了崇禎那裡,崇禎卻遲遲沒有批紅。

沉默。

難言的沉默。

充滿殺機的沉默——難道皇上真的要置周延儒於死地?

周延儒突然想起皇上上次跟他說過的最後一次機會——難道他真的錯過了最後的機會?

周延儒不敢往下想。他找到溫體仁,明白無誤地告訴溫,必須要出手相救了。撈起他周延儒,才能確保溫體仁不濕身。

溫體仁一臉委屈:我這不是在想辦法救你嗎?

周延儒:可還不夠。

那怎樣才叫夠?

必須要陳贊化明確態度,他是誣告。唯有如此,皇上才能放過我。

那不可能。

那……我只好當面找皇上說清楚了。

不行!你不能去!

要是我非去不可呢?

你別逼我。讓我想想,好好想想。

……

你到底想出什麼辦法沒有?

我想,還是我去見皇上吧。

你?為什麼你去?這事能成嗎?

我想了一下,我去比你去效果好。你去找皇上說,那叫求情;我去那叫勸諫。

溫體仁終於站到了崇禎面前。

崇禎看他滔滔不絕,表情誠懇有加。看他為周延儒好話說盡,似乎這個姓周的就是古往今來第一首輔。

溫體仁還深情地回憶起他和周延儒在朝局最危難的時刻如何團結一心,在舉朝反對的情況下堅定地站在皇上身邊,為皇上實心做事,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憶往昔睜嶸歲月稠,憶往昔崢嶸歲月稠啊。

溫體仁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周延儒不可能每一句話都說得正確無誤,總有失言的時候,況且周延儒是否真的說過錯話,還有待調查。現在的言官,風聞言事的多,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皇上如果就憑言官的一句話,就將一個內閣首輔給殺了,未免……未免失之於輕率啊……

那你說,陳贊化現在為什麼態度遊離,不參他了?

崇禎突然發問。

溫體仁考慮了一下:可能……可能陳贊化他有所顧慮吧。

有什麼顧慮?

畢竟周延儒是首輔,萬一參不倒……他也要考慮退路。

崇禎似乎釋然:是這樣啊……這麼說周延儒失言並無確鑿證據了?

溫體仁擦了擦汗:應該如此。

崇禎淡然:那還告什麼退呀,朝廷現在正是用人之時,你剛才又把他說得花似的,我看……他就別走了,繼續做他的首輔!

溫體仁急了:不可啊,皇上!

崇禎心裡一聲冷笑,這老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到底黨同伐異,到底黨爭已現,我大明無望了。

為什麼不可?

崇禎的語調有些冷。

溫體仁急了,汗又刷刷地往下淌:雖說周延儒失言並無確鑿證據,但是……但是也並無確鑿證據證明周延儒並無失言,所以……

溫體仁囁嚅著,不敢往下說。

所以終究不可用,所以要讓他滾蛋,趁早回家養老。

崇禎把溫體仁想說而不敢說的話說了出來。

溫體仁忙跪在地上:皇上聖明!

崇禎苦笑:我聖明什麼呀,還是溫大人聖明。對了,那個陳贊化前後態度不一,查查,查查為什麼會這樣,是不是他的背後有什麼人在指使他?

溫體仁大駭,將頭砰砰往地上磕:皇上聖明!還是皇上聖明啊!

崇禎看著他不說話,臉上陰得像是馬上要下雨。

溫體仁不斷地磕頭,額頭上已經出血了。

崇禎不為所動。

溫體仁額頭上血流如注。

崇禎輕嘆一聲:好了,表演該結束了。

溫體仁淚流滿面:微臣罪該萬死啊!

崇禎:別,別介,你要死了,周延儒回老家了,我內閣不是沒人了嗎?

皇上……

所以,還得用你啊,明知你有錯還要用你,明知你搞黨爭還要用你,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因為除了你們,我大明無人可用!我大明人才輩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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