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人心的地方就有黨爭 第二節 朝會進行時

朝會在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微妙氛圍中進行。

崇禎叫錢謙益站出來:你的名字上了內閣成員候選人的名單,心情怎麼樣啊?

錢謙益:誠惶誠恐。

崇禎:要說老實話,辦老實事,做老實人。你這個回答,我是不滿意的。

錢謙益抬起頭:臣確實誠惶誠恐。

崇禎站起來,走下台階,圍著錢謙益轉了一圈,然後死死盯著錢謙益的後背。

錢謙益感覺後背如芒在刺。

崇禎:恐怕不是誠惶誠恐吧,應該是欣喜若狂。

錢謙益馬上跪倒:微臣不敢。

崇禎停頓了一下:那……你對溫體仁參你,有什麼看法?他參得對不對啊?

錢謙益覺得這真是一個棘手的問題。案子是有那麼一個案子,失察自己也是失察了,但是他不能再背別的黑鍋啊。現在這樣一個關鍵時刻,他不可能去背任何一個黑鍋。他請求皇上調出當年的案卷,還他一個清白。

溫體仁馬上進攻:錢千秋當時就跑了,並沒有歸案。這個案子疑點重重,皇上,臣要求複查。

錢謙益立刻就感受到了溫體仁的歹毒,只要複查程序一啟動,他錢謙益就慢慢熬著吧,哪還能再做內閣成員的美夢。錢謙益匍匐在地:皇上,不能複查啊!

溫體仁揪住了錢謙益的軟弱:為什麼不能複查?難道你心裡有鬼?錢謙益:案卷現在都還在刑部,錢千秋當時確已歸案了,而且也留下了口供。看一下案卷就什麼都明白了。

溫體仁堅持:錢千秋當時並沒有歸案,即便有口供,臣以為,這口供也是假的。

看著這兩個人打口水戰,崇禎頭就大了。

雖然他對錢謙益沒什麼好感,但事關一個官員的清譽,他覺得還是慎重點好——是黑是紅,看了案卷就明白了。他求證刑部尚書喬允升,喬允升說確實有案卷。

溫體仁執意要把水攪渾,再次強調錢千秋當時並沒有歸案,根本不可能結案,所以這樣的案卷不看也罷。錢謙益則滿臉委屈,以人格擔保錢千秋當時確實歸案了。就在二人重新吵得不可開交使時,吏部尚書王永光顫巍巍地說:錢千秋的事,我已經奏過皇上了,確實歸案了。

崇禎眯著眼看他,覺得他這個時候跳出來替錢謙益做證,絕對是黨爭已經形成的具體表現:是嗎?我怎麼沒這個印象啊?

王永光又氣又急:皇上,你可要明察啊……

崇禎看著王永光表現得如此賣力,內心裡對他的厭惡又多了幾分:別激動,年紀大了,能少說話就少說話……

王永光一愣:皇上,你是不是嫌老臣多嘴了?

崇禎:多嘴沒什麼,就怕多心,你現在就多心了。

王永光:老臣不敢。老臣只是覺得,錢謙益人才難得,千萬不要因為某些別有用心的浮議而使我大明痛失……

溫體仁突然覺得王永光夠傻,就在他和錢謙益相持不下時,主動賣他一個破淀:王永光,你把話說清楚,什麼叫別有用心的浮議?你是說我溫體仁別有用心?

王永光:我還沒點名呢,你就主動跳出來了。你的目的何在?不就是自己沒進名單,在這裡發泄不滿、挑起事端嗎?

崇禎一拍桌子:夠了,王永光!你是不是覺得你進了名單,說起話來就理直氣壯啊?我問你,你為什麼把自己的名字寫進名單里去,我是叫你吏部拿名單,沒叫你毛遂自薦!

王永光獃獃地道:皇上要是這樣說老臣,老臣無話可說。

崇禎冷笑:你還委屈了不成?你自己乾的那些事,你自己清楚!

一時冷場。

這是一個王朝的冷場。

君臣猜忌,黨爭頻仍,崇禎悲從中來。

吏科都給事中章允儒站出來給頂頭上司王永光解圍。他說他確實見過錢千秋的案卷,還詳細描述了事情的經過。他說溫體仁有疏要參錢謙益,王永光見了這奏疏就問他章允儒,這個錢謙益是我們內閣成員的候選人啊,他要出事終歸是不大好,你有沒有見過他的案卷,能不能找來看一看?章允儒於是想辦法找到錢千秋的案卷給王永光。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王永光一聽章允儒將事情說得如此詳細,頓時感覺「禍從口出」這個成語英明偉大正確得緊。

章允儒糊塗啊。

不會說話啊。

這人世間,說話是第一等的人生功夫。

性格決定命運。

說話決定性命。

一句話說好了,錦繡前程富貴齊天。

一句話說砸了,風捲殘雲人頭落地。

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空間說正確的話,那是一等一的人才。

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空間說正確的話,那是不識時務。

章允儒現在就是不識時務。

一個不識時務的人,是註定要出局的。

但現在問題的可怕不在於章允儒出局。可怕就可怕在,好人章允儒仗義執言所說的那些話,很快就被某某人用作進攻他頂頭上司王永光的工具。

這個某某人就是溫體仁。

溫體仁總是能未雨綢繆。

溫體仁總是能看出事物的深層含義。

現在,他就把章允儒話里的深層含義看出來了。兩個吏部官員,為什麼敢私調錢千秋的案卷查閱?他們想看到什麼?他們又不想看到什麼?他們究竟要幹什麼?這裡,都要打上幾個問號啊!

崇禎也被溫體仁憂國憂民的猜測激出無限的疑心。是啊,官員的任命審查工作關係到我大明的執政隊伍是否忠誠、紮實。這裡頭,決不允許有任何的私心雜念,決不允許有黨爭和暗箱操作存在。

章允儒則被溫體仁憂國憂民的猜測激出無限的憤怒:我們推選內閣成員的候選人,從來就是秉著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進行的,從來就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不敢以私廢公。溫體仁大人為官資歷是很深了,但說實話官望太淺,所以這次很遺憾,吏部沒有推選他為內閣成員的候選人。這個我勸溫大人不要急,把官望做紮實了比什麼都重要。至於他說錢謙益有前科的事,我個人感謝他的檢舉,伹允儒不明白,溫大人為什麼不在推選名單出來之前就檢舉錢謙益呢?那樣豈不顯得溫大人光明磊落?皇上,現如今名單已經出來了,誰上誰下,用誰不用誰,任憑皇上發落!

皇上還沒發落,溫體仁就又發起了強攻:呵呵,科官是說我溫某不光明磊落?我說句實話啊,不光明磊落的正是你科官章允儒,你……你們和錢謙益是一黨啊!見過包庇的,沒見過這麼包庇的。這可是在朝堂之上啊,這可是當著我當今聖上啊,就這麼迫不及待、刀刀見血啦?什麼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你們公開過嗎?你們真的公平、公正嗎?正像皇上所說,是叫你們吏部拿名單,沒叫你們毛遂自薦!王永光官望就不淺啦?我是不屑也不敢和你們爭啊,你們已然結群成黨,人多勢眾,我怎麼爭?還口口聲聲公平、公正、公開……至於說我不提早檢舉錢謙益,誰能知道連他這樣的人都能成為內閣成員的候選人?我是萬萬想不到啊,我大明黨爭已是如此的明目張胆、毫無顧忌!我現在檢舉他,是為我皇上著想,要用好人、用對人、慎重用人。

溫體仁的話語多機鋒,句句拿吏部開刀。章允儒偷眼看王永光,希望以他的分量能站出來替自己也替吏部辯白。但是鬚髮皆白的王永光像入定的老僧一樣閉目養神,緘默不語。

王永光明白,做遊戲,規則比遊戲本身更重要。

但是,規則還不是第一重要。

第一重要的是裁判。裁判如果是黑哨,那再好的遊戲規則也就形同虛設了。

如果把他和溫體仁的過招比做一場遊戲,那裁判無疑是坐在龍椅上莫測髙深的皇上。

表面上,他毫無表情。

但內心裡,他有著鮮明的傾向性。

王永光心裡一聲嘆息:局勢不可為,局勢不可為啊。

不可為時,就要善自珍攝,以圖將來。

所以,他選擇了沉默。

沉默是金。

恰到好處的沉默。

賽金。

但章允儒不是王永光,不知道沉默是金的道理。

章允儒認為,沉默是土。

關鍵時刻的沉默,那就是默認。

那是連土都不如啊,那完全成炮灰了。

章允儒決不默認「結黨」之說,他尖銳地指出:結黨營私的說法,從來就是小人陷害君子的慣用伎倆。當年魏廣微為了不讓趙南星、陳於庭兩人角逐吏部尚書與刑部尚書兩個職位,竟捏造他們兩人是魏忠賢一黨。現如今,某些小人也在做著相同的勾當……

夠了!

崇禎終於忍無可忍:你就這樣臧否我朝官員嗎?誰給你這樣的權力?來人,把章允儒給我拿了!

錦衣衛如狼似虎地撲上來扭住章允儒,章允儒一邊掙脫一邊大喊:王大人!王大人你不能再這樣沉默下去啊?我被抓不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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