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性子大命運 第七節 祖大壽:一生中最關鍵的選擇

祖大壽悍然帶兵離開京師欲歸寧遠的時候,崇禎正在處理一起豆腐渣工程。

豆腐渣工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城外戰火激烈,皇太極的軍隊很快就轟塌了一些城牆。

城牆很不牢固,甚至皇太極的士兵們在徒手攀牆的時候都能有所體會。

這大明朝國力雄厚,城防工事卻是如此的浮皮潦草,皇太極感覺不可思議。

當然崇禎更是感覺不可思議。

他震怒了!

人靠不住,他媽的牆也靠不住!

其實仔細想一想,這兩者是不可切割的——正因為人靠不住,所以牆才靠不住。

當然,世界上的事情都是辯證的。

牆靠不住,倒了,人也必須要倒。

崇禎下令:把負有領導責任的工部尚書張鳳翔逮捕入獄,把營繕司郎中許觀吉、都水司郎中周長應、屯田司郎中朱長世等直接責任人,廷杖八十。

但是,讓崇禎想不到的是,就這麼一個根本不算重的處分,竟有五名閣臣聯名上奏,要求崇禎手下留情、從輕處分。

我手下留情?誰對我大明江山手下留情?!他皇太極的炮火都快打到紫禁城來了,大明的整個宗廟社稷都靠這一堵牆撐著,這堵牆一倒,宗廟社稷都沒靠了。所以,對於玩忽職守者、搞豆腐渣工程的人,必須從重處罰!

崇禎從重處罰的指令一下,八十廷杖立刻打死了許觀吉、周長應、朱長世這三個年老體弱之人——這是帶著皇上怒氣的殺威棒啊。

就在崇禎氣還沒消的時候,祖大壽悍然帶兵離開京師欲歸寧遠了。

事實上祖大壽不得不走,也不能不走了。

原因有三:崇禎逮捕袁崇煥入獄,令祖大壽頓生唇亡齒寒之感,此其一;遼兵們怒火中燒,無心再戰,此其二;最重要的是第三點,崇禎在逮捕袁崇煥入獄之後,提拔大同總兵滿桂為總理,節制各路勤王之師,點燃了祖大壽出走事件的導火索。

在崇禎的心裡,他其實是真心地相信袁崇煥指使部下用炮火擊傷滿桂一事的真實性。不管袁崇煥是出於什麼目的指使部下用炮火擊傷滿桂,奸賊的敵人就是我大明的忠臣,不但要用,還要重用。這樣一來,滿桂就成了祖大壽的頂頭上司,而這兩人平時就互相不服,在大多數遼兵心裡,他們還是比較佩服祖大壽的才幹的。現在要祖大壽聽滿桂的節制,即便祖大壽可以忍下這口氣,遼兵們也不服啊。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祖大壽就這麼被遼兵們擁護著走了。此去茫茫。回寧遠後接下來怎麼辦?還承認自己是大明的兵嗎?沒有人知道答案。其實承認不承認都於事無補,離開了激戰正酣的京城,祖大壽和他的遼兵們就等於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崇禎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他的孤獨。

軍情如火,皇太極的軍隊隨時可能破城而入。而大明一支最有戰鬥力的隊伍悍然遠走,接下來該怎麼辦?

孤獨的人是可恥的。今夜的寂寞讓誰如此美麗。寸寸青絲愁呀么愁華年。

在其位還得謀其政。兵部尚書梁廷棟獻計了:欲召壽還,非得崇煥手書不可。

什麼意思呢?要想祖大壽回來,還得勞駕獄中的袁崇煥給他寫一封勸返信。因為祖大壽聽他的。

崇禎盯著梁廷棟,半天不吭氣兒。這讓梁廷棟毛骨悚然:皇上是不是因為祖大壽出走的事刺激過度——腦子出問題了?

崇禎突然發笑,笑得很古怪:你是不是以為我們大明江山沒有了袁崇煥就要倒下來?你讓我——堂堂的大明天子去獄中求那個人寫一封信,叫他手下回來保衛我們大明江山?離開他「袁崇煥」大明江山就沒人保衛啦?你手下的人呢?滿桂手下的人呢?都死哪裡去啦?!

崇禎揮舞著雙手,很神經質的樣子,梁廷棟很無奈。崇禎曾經對袁崇煥很器重,恨不得把天下兵馬都交給他指揮,可現在一翻臉,卻馬上把所有責任都諉過於他人。在大明當官,確實沒什麼鳥意思。

但是沒什麼鳥意思也得當下去。人生有意思嗎?沒意思。皇帝都當成這個樣子了,我算個屁。梁廷棟就一直對崇禎左勸右勸,希望崇禎真的能夠冷靜地面對現實:大明現在還真離不開袁崇煥的手書。我們現在不是去求袁崇煥,而是要他戴罪立功。

一聽「戴罪立功」四個字,崇禎馬上覺得舒服多了。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早給我這麼好的理由比什麼都強。

但是最後,崇禎卻沒有給梁廷棟下聖旨,而是默許他可以到牢中勸袁崇煥寫手書。崇禎突然覺得,還是不能留下什麼把柄給史官們抓到。因為他們——會亂寫啊。

梁廷棟其實打心眼裡認為,袁崇煥的手書現在比聖旨還管用。所以,儘管沒有崇禎的聖旨,梁廷棟還是把架子擺得很大,他找了閣部九卿浩浩蕩蕩地衝進關著袁崇煥的小牢,要袁崇煥馬上寫手書給祖大壽,勸他回來,戴罪立功。

但是對袁崇煥來說,寫不寫手書給祖大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看到崇禎的手書。

崇禎的手書叫聖旨,但聖旨也是手寫的。手寫我心,手書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一個人的心靈密碼。

他想解讀崇禎的心靈密碼。

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從信任到不信任,究竟要走過怎樣的心路歷程。

他很在乎皇上對他的評價,因為這關係到他能不能復出。

復出就意味著大明還有一支抵抗的力量在;而不能復出的話,大明只能不戰自潰。

當然,袁崇煥還有一個很私心的想法:他不願讓後世對他的評價是負面的。

他是一個忠臣。他忠於皇上,忠於國家。這是他生命存在的全部意義。

不管是打還是談,他的目的都是為了皇上。但現在,皇上說他通敵,不要他了,他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

所以,他迫切地想看到崇禎的手書。他想知道,他袁崇煥還有沒有再次為國效力的機會。

梁廷棟很為難。

他碰到了一個認死理的人。

人認死理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分場合和情形認死理。

現在是什麼場合?是在獄中。你袁崇煥命懸一線,有什麼資格討價還價?

現在是什麼情形?皇太極兵臨城下,大明軍中人心思亂。而皇上又是死要面子的人,他是不會承認所有這一切情形都是他有意無意之間造成的。軍情如火,如果你袁崇煥此時再認死理的話,大明就完了。

所以,為了大明的安危,你袁崇煥必須顧及皇上的面子。

其實皇上死要面子沒有錯。

皇上的面子就是國家的面子。

一個皇上如果沒有面子,那這個國家怎麼會有面子呢?

梁廷棟就這樣苦口婆心地對袁崇煥說他的理論。

但是梁廷棟的面子理論並沒有說服袁崇煥。

因為說實話袁崇煥也是要面子的人。

沒有崇禎的聖旨,袁崇煥是不會寫一個字的。

毫無疑問,理論是灰色的。

但不是所有的理論都是灰色的。

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兵部職方司官員余大成說出了鮮活的理論。當然余大成能有鮮活的理論那是因為他早有預見。

在袁崇煥被逮捕入獄的第二天,余大成就對頂頭上司梁廷棟說,現在敵人勢頭很猛,但是遼兵無主,無心戀戰,形勢很危急啊……

梁廷棟當時正在看《孫子兵法》,想從中找出為大明脫困的妙計來,可看來看去,他覺得孫子老是跟他玩虛的,根本找不出大明的解困之道來,正煩著呢,聽余大成這麼說,便問他有什麼好辦法。

余大成說必須立刻放人,讓袁崇煥繼續帶兵。

梁廷棟把《孫子兵法》一扔,氣得胃都下垂了:放人?我要有權力放人我就不做兵部尚書了。這事,問崇禎去……你余大成真他媽的腦子進水了,獻計沒有這麼獻的。

但余大成接下來說的一番話卻讓梁廷棟有些動心。余大成說,讓袁崇煥繼續帶兵有一個前提、兩個好處。一個前提是戴罪立功,首先認定他有罪,這樣皇上那邊面子上也過得去;兩個好處是既可以系軍心又可以退敵兵。能退敵就算他立功。

梁廷棟聽了這話果然有些動心。但是要他現在就去跟崇禎說他還真要掂量掂量:我要這麼一說,皇上會不會以為我是袁崇煥的同黨呢?弄不好我獻計不成反成了袁崇煥的好鄰居、好夥伴了。皇上這幾天是有些BT。

遼兵不是還有祖大壽在嗎?慌亂什麼?!梁廷棟重新拿起《孫子兵法》,氣定神閑地告訴余大成。

余大成嘿嘿一笑:傾巢之下安有完卵。袁崇煥被抓,祖大壽必反。咱們大傢伙兒就等著瞧吧。

余大成一說這話,不僅梁廷棟急了,連新入閣不久的輔臣周延儒也急了。他緊急召見余大成,共商國是。

是啊,大明到了這個地步,國是不商量是不行了。周延儒問余大成,如果祖大壽必反的話,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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