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性子大命運 第四節 突變的命運

袁崇煥也別無選擇。

他現在就要迎接來自朝廷審視甚至懷疑的目光。

他殺了一個總兵。

他殺了一個同樣持有尚方寶劍的總兵。

他未經請示殺了一個同樣持有尚方寶劍的總兵。

他為什麼要殺?

大敵當前,自相殘殺,袁崇煥想幹什麼?

毛文龍的十萬兵士如果亂將起來,引後金入關,整個大明王朝將危在旦夕。

朝廷騷動了。

這是一種莫名的恐懼情緒背後的騷動。

數十名大臣紛紛上旨,請誅袁崇煥。

崇禎將內廷宮門緊鎖。

凡有大臣求見者,他一律不見。

他要思考一個問題:用袁崇煥,是不是用錯了?

尚方寶劍PK尚方寶劍。

崇禎的尚方寶劍PK天啟的尚方寶劍。

袁崇煥亂了綱常倫理啊!

其實,在這個世界上,他最想用的人是這樣的:能力超強、品行超好。

然而,尋尋覓覓凄凄慘慘戚戚,崇禎終於發現自己是個苦命天子。

他找不出這樣一個複合型人才。

17世紀,人才最貴。真理再一次被驗證。

作為一個天子,他竟然只能默認皇權被嚴重踐踏的現實。

他發現自己也和袁崇煥一樣,人生別無選擇。

這樣的發現讓他憂傷不已。

而且,更讓他悲哀的是,他還不能像那些大臣們一樣可以直抒胸臆。

他的苦不能對任何人說。

袁崇煥是他用的,他不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這事關皇道尊嚴。

更要命的是,袁崇煥對要用他,錯也要用他。

因為收拾遼東的爛攤子離不開他袁崇煥。

毛文龍是他殺的,他必須做好善後工作。

袁崇煥殺了毛文龍,皇太極一定蠢蠢欲動,擋住後金的鐵蹄,除了袁崇煥,誰還可以勝任呢?

商女不知亡國恨。滿朝的文武一個勁地喊殺,滿朝都是商女啊!

在一片喊殺聲中,崇禎下令褒獎袁崇煥,指出他殺毛文龍是為國除害,同時再次申明,在遼東,袁崇煥一切可以便宜行事。

能曲能伸,這是一個帝王的隱忍術。

但不是所有的皇帝都能做到。

崇禎做到了。他將大明的氣數又往前推進了一些。

只是,大明的氣數究竟能推多遠能推多久,無人知曉。因為這事關天命。

崇禎是天子,他能勘破這天命嗎?

上天無言,而滄桑的歷史佬兒此時正在醞釀一場突變。

這場突變將在幾個月之後發生,而這場突變的結果將徹底改變一個人與一個王朝的命運。

插漢虎墩兔是一個很怪的名字。

一個人如果能取一個很怪的名字,那說明他是個非同尋常的人。插漢虎墩兔就是個非同尋常的人。

他是漠南蒙古的最高軍事長官,平時的主要工作是帶領弟兄們去打家劫舍,一起過上富裕的新生活。

插漢虎墩兔的隊伍越來越龐大,到最後已經有能力去攻城略地了。

一個人做什麼事情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它做大了。

由此,插漢虎墩兔的價值就體現了出來。

因為他所處的位置太好了——隨時可以從山海關至居庸關一線威脅北京。

當然,相對於明朝而言,這威脅不是致命的,因為能力不夠。

可要是加上皇太極的力量呢……

那可是大明不可承受之重。

袁崇煥看到了這個帝國的漏洞。

補丁是早晚要打的,而且晚打不如早打。

當然打補丁的人不可能是他了,遼東那一攤子事就夠他忙活了。他推薦了三朝元老王象乾去主撫漠南蒙古。

崇禎答應了。

王象乾上任,拼盡老命招撫漠南蒙古。但是招撫工作進展緩慢,陷入了拉鋸戰。

因為皇太極也看到了這個大明帝國的漏洞。

一場針對於漠南蒙古的招撫工作在南北兩線同時展開。

大明和後金只爭朝夕,你死我活,玩的就是心跳。

幾乎就在最關鍵的時刻,袁崇煥殺了毛文龍。

皮島十萬將士立刻軍心不穩,大明遼東防線出現了一些微妙的情況。皇太極及時將這一信息告訴了插漢虎墩兔。

插漢虎墩兔明白,可以做出取捨了。

因為皮島事變,大明和後金軍事攻守的平衡被打破了。

後金可以進攻了。

而插漢虎墩兔和他的漠南蒙古,將永遠站在進攻者一邊。

插漢虎墩兔攻下哈喇慎、白黃台吉等地,直接危及宣府、大同。隨後,皇太極率十萬大軍,借道哈喇慎,很快突破喜峰口以西的長城邊隘,兵臨長城南面的軍事重鎮——遵化城下。

遵化距北京不過兩三百里,後金鐵騎不日即可衝進北京。

這是崇禎二年的十一月初一,鑒於形勢嚴峻,崇禎緊急宣布京師戒嚴。

袁崇煥驚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皇太極會避實就虛。

但他沒想到皇太極會這麼快地避實就虛。

這裡頭,他袁崇煥「功不可沒」啊。

他幾乎可以想見崇禎會將怎樣複雜的眼神投向他。

不管那麼多了,先保遵化要緊。

保住了遵化也就保住了北京。如果遵化失守,北京也就岌岌可危了。袁崇煥命令總兵趙率教火速率部前往救援。十一月初四,消息傳來,趙率教全軍覆沒,自己也以身殉國。十一月初五,皇太極的部隊火燒遵化,大明守軍崩潰,巡撫王元雅自殺,遵化陷落。

幾乎就在同一天,袁崇煥明白:他不可能在寧遠再呆下去了,必須率部退守北京。

這是一次悲涼的退守。袁崇煥此去昏招迭出,在各種機緣巧合的詭異安排下,命運之神拖著他在黃泉路上一路狂奔,而他只能是氣喘吁吁地見招拆招,且守且退,直至一腳踏空,墜入萬劫不復的境地——無處說凄涼。

在北京周邊地區,袁崇煥排兵布陣了。

薊州、順義、三河、昌平、通州,五路防守。

看上去很面面倶到,看上去很美。

崇禎很滿意,覺得這一次袁崇煥是做對了。

但是有一個人不滿意,他就是新任兵部尚書兼中極殿大學士孫承宗。他奉旨要去駐守通州。

孫承宗是個資深的軍事理論家、實幹家,久經考驗的忠誠的大明朝捍衛者。

他看出袁崇煥的排兵部陣貌似保守,實際上是劍走偏鋒。

在京師外圍,袁崇煥防線過於收縮了。防守薊州、順義、三河尚還說得過去,退守昌平、通州那是開玩笑。

昌平、通州是什麼地方,基本上就是皇城根下。

仗如果打到這兩個地方,明軍一旦失守那就退無可退了。

現在遵化剛剛陷落,形勢還完全沒有危急到那個程度,袁崇煥為什麼要做此打算呢?

是藝高人膽大?還是給崇禎看上去很美的安慰劑?

孫承宗想不明白。

但是作為久經考驗的忠誠的大明朝捍衛者,孫承宗覺得有必要指出袁崇煥防線的漏洞所在。

真的,現在應該集中優勢兵力力守三河。因為三河位於薊州和通州之間,守住三河就可以阻止皇太極的部隊進犯通州逼近京師的企圖,也可以防止其南下香河、武清,包抄京師的南翼。

孫承宗慷慨激昂、苦口婆心、口若懸河、聲淚俱下,崇禎默然不語。

相信孫承宗?還是相信袁崇煥?這是一個問題。

崇禎很苦惱。

他發現他的人生總是要做著非此即彼的選擇,而每一次的選擇背後總要帶出若干個鏈接選擇。

孫承宗是新任兵部尚書,主管京師防務,他的意見不可不聽。

但是,袁崇煥是從遼東帶兵回來勤王,一上來就把他的排兵布陣給否了,會不會導致軍心不穩?

孫承宗跪下來幾乎要剖心明志了。他是真為大明著急啊。

崇禎突然覺得孫承宗說的是對的。三河守不住,通州就不用守了。這是本與末的關係。

崇禎非常乾脆地對孫承宗說:你去守三河吧,回去準備一下,明天一早就出發。

孫承宗哭了,他真哭了。

崇禎是聖君。大明有望了。

他感激涕零地回家準備去了。

此時袁崇煥還不知道這裡發生的一切,並且他永遠不可能知道。

因為崇禎沒有告訴他曾經有過這麼一場爭論。

這是一場毫無意義的爭論。第二天一早,崇禎又非常乾脆地對孫承宗說:你還是去守通州吧。沒人守通州,你叫我怎麼安下心來辦公?

孫承宗還想再爭取,但他接觸到了崇禎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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