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六章

公元前203年春夏之交,漢王劉邦在成皋養好箭傷,暫時離開了前線,去了當時漢國的臨時都城——櫟陽。

蕭何與劉盈早早在櫟陽城外恭迎漢王車駕。劉盈已經長成十四五歲的大小夥子,清瘦的他穿著太子服飾,戴遠遊冠,以翠羽為緯,綴以白珠,長著青春痘的臉上滿是惶恐。蕭何的鬍子又白了許多,但仍那樣精神抖擻。劉盈害怕劉邦,想到要見父親就很不安:「丞相!父王見了我,您說,會高興嗎?」

蕭何笑笑:「父子情深,遠勝於世間一切。大王若不是牽掛太子,何以會千里迢迢,特意從成皋前線趕回來?太子這一年多身負監國重任,成長得很快,大王看到了您的成績,他會高興的!」

樊噲一馬當先,急馳而來,劉盈和蕭何朝他身後看,卻不見劉邦的車駕。樊噲笑著:「我先來報個訊,漢王又在田邊跟人聊上了!」

劉邦的車停在郊外,跟在田野勞作的老農聊得正歡。「莊稼長勢不錯啊!看來今年又是豐收年!你們也該存倆錢兒,蓋新屋,準備給兒子娶親了吧?」劉邦一副長者的模樣。老農笑著:「是啊!正這麼合計呢!兒子跟漢王當兵,在廣武山呢。說等仗一打完,就回家娶親!」劉邦嘆口氣:「這仗且完不了呢。他姓啥?告訴我,我讓他們放他的假!先把媳婦娶回家再說!」老農上下打量著劉邦,很不相信的樣子。劉邦改口道:「我也沒把握,試一試唄,說不定就成了。」老農連忙說:「他叫個田盼盼。種田的田。盼望的盼。是在樊噲將軍手下。」劉邦笑了:「咳!你不早說!行了!這事兒您就交給我。我跟樊噲沾著親呢。我說了,他能給面子。對了,你家兒子咋取了個女娃的名呢?叫什麼盼盼?」老農嘆口氣:「咱庄稼人,可不就是盼嘛!盼年成好,能多收個三五斗;盼這仗早點打完了,老百姓能過個安生日子。前秦那時候,日子難過。漢王進了關,約法三章,算是鬆了口氣,項王一來,又改回去了!好容易盼著漢王又回來了,可是仗還在打!沒完沒了!這麼下去,哪天是個頭啊?咱就這麼盼啊,盼!眼看沒啥盼頭了!」

樊噲騎馬馳來,拱手:「太子和蕭丞相到了!在前迎候!」劉邦對老農招招手:「會有盼頭的,老哥!你盼的事兒,我記著呢!」

蕭何奔到劉邦面前,猛地站住,一抱拳:「臣,蕭何……」劉邦未等他行禮,一把將他抱住了:「老蕭!咱哥倆差點兒見不著了!」他聲音在顫抖,眼眶裡滿含淚水。蕭何也激動得眼裡淚花直轉:「臣聽說了!聽說了!大王必有後福!必有後福!」劉邦放開蕭何,從車上扶小薄下來。蕭何詫異地看著身懷六甲的小薄:「薄姑娘……」劉邦一本正經地糾正他:「薄姬!你們應該稱她薄夫人。她現在是寡人的妾侍了,而且,即將為寡人再生一個王子!」蕭何驚詫之餘,連忙道:「恭喜恭喜!薄……薄夫人!」小薄不好意思地笑著。

劉邦回頭看見劉盈,叫道:「喂!小子!這一段讓你監國,幹得怎麼樣?蕭何說的可不算數啊,他是老好人一個。」蕭何笑著:「大王!太子確實幹得不錯。您可以問問留守的大臣們,大家都覺得太子勤政親民,有儲君之風。」劉邦懷疑地瞟了一眼劉盈:他始終覺得劉盈太過軟弱。

劉盈見劉邦沒有繼續追問,鬆了口氣:「啟稟父王!蕭丞相知道父王要來櫟陽,已經提前派人到漢中,把戚夫人和如意弟弟接來了。」劉邦一聽戚姬和如意也在櫟陽,登時狂喜不已。

如意已經長到三歲,圓圓的小臉,白凈可愛,輪廓很像戚姬,一眼就能望見日後肯定是個翩翩美少年。他那眉宇間的神情又很像劉邦。如意從出生之後還沒見過父親。戚姬也盼著劉邦,卻有另外的打算。母憑子貴,她希望有朝一日將自己的兒子推上太子之位。

戚姬對三歲的如意交代著:「待會兒見了你父親,要行大禮!要叫『父王』!」如意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戚姬喜愛地看著孩子:「你一定要討得你父王的歡心!這樣,你才有希望以後登上王位!」如意天真道:「王不是太子哥哥以後當嗎?我當他的臣好了。」戚姬臉一板:「不行!你一定要當王!只有你當上了王,你娘才有臉面。咱們母子才有好日子過。」如意點點頭:「那好吧。母親希望我當王,我當就是。」

宮監跑進來:「夫人!夫人!大王到宮門了!」戚姬慌了,抱起如意就跑!跑到門口,忽然又站住,將如意放下,替他整了整衣冠:「如意!你說,你父王看到你做什麼,才會一眼就喜歡你?」如意眼一亮:「讀書!寫字!」戚姬搖頭:「錯了,你父王自己就不喜歡讀書。他最喜歡的,是你像他一樣。」對宮監道,「來!趴下!讓如意把你當馬騎。」

劉邦興奮地大步踏進漢王宮,剛走到院門前,就聽見了如意奶聲奶氣的吆喝聲:「快呀!跑快點兒!父王在等我呢!」劉邦聞聲一怔,喜上眉梢,隔著院門朝里望去。如意驅趕著趴在地上的宮監:「你走不走?不走我薅你頭髮了!」宮監「哎喲」一聲:「小王子!您別薅頭髮!奴才跑快點兒不行嗎?」他馱著如意朝院門爬去。一雙穿靴子的腳擋住他的去路。他抬頭一看,「大王?」如意也抬起頭望著劉邦,他一點兒也不膽怯:「您是父王嗎?」劉邦彎下腰,親切地說:「是啊!我就是你的父王!你是如意吧?」如意笑著:「是啊!我正要騎馬去找您呢!幫您打仗啊!消滅項羽!」劉邦哈哈大笑,他真心喜歡這個粉雕玉琢又聰敏好鬥的兒子,他憐愛地摸摸如意粉嘟嘟的小臉蛋,「好!好兒子!難得你有這片心!可你這匹馬呀?太差勁兒!你瞧他胖得!自己走路都困難,怎麼上陣打仗啊?」

劉盈覺得如意騎在侍者身上很是不妥,他皺眉:「如意弟弟!這不是馬,是人!快下來!」如意頑皮地眨眨眼:「可我騎不了馬呀,馬太高,我就騎他。父王!我能騎吧?」劉邦溺愛地看著這個寶貝兒子:「能啊!當然可以騎。愛騎誰都行!」如意嘟著小嘴:「父王!我騎您吧?您這麼高大,一定比他強。」「不得胡言!父王豈可騎得?」劉盈正待上前把如意從宮監身上抱下來,劉邦攔了他一下,不滿地說:「你這孩子!我怎麼就騎不得?我願意讓我兒子騎。」說著他果然趴在地上,「來!如意!騎上試試!」在場的人都大驚失色,如意高興地從宮監背上爬下來,真的要往劉邦身上騎。

小薄慌了,搶上去拉住如意:「不行!大王箭傷剛愈!不能吃力。」戚姬此時快步跑進來,喝住如意:「如意!快別胡鬧!」她上前與小薄一起扶起劉邦,拜倒在地,「臣妾教子無方,死罪死罪!」劉邦樂了:「戚姬!這孩子像我!是我的種,我喜歡!太喜歡了!」隨即他指向小薄,「小薄你是認識的,現在,她已經是我的薄姬了。也懷了我的種,你們姐妹,今後要好好相處!」戚姬心裡很不是滋味,勉強笑笑:「只聽說漢王前方的仗打得挺熱鬧,沒想到,您一點兒沒閑著呀!」戚姬的醋辣勁兒倒是讓劉邦很受用,笑道:「你呀,一點兒沒變。」

戚姬看如意打著哈欠,抱起孩子,媚眼掃了一下劉邦:「哼!好在是小薄妹妹。不是外人。不然,看我能放過你?」說著,抱起如意走去自己的宮室。

劉盈將劉邦迎進打掃布置一新的寢宮,親自為劉邦脫下外衣。又用銅盆端著熱水進來,置於盆架上,請劉邦盥面。劉邦最不喜歡男孩子婆婆媽媽,他皺了下眉:「小子!這是侍從和宮女們的活兒!你一個太子,不去忙你該忙的,老圍著我幹嘛?」劉盈卻沒走,依然站在那兒,獃獃地看著劉邦,忽然淚水湧上了眼眶,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孩兒知道父王不喜歡我這樣。可是,我們父子這麼久沒見面,孩兒在後方,天天惦記父王的身體。聽說您負了重傷,您知道我有多難過,多擔心嗎?我天天為您祈禱!我……我就恨自己太沒本事,不能替代父王,親冒箭矢,與敵廝殺!致使父王受此重創!就讓我服侍您一回吧!」他哭拜在地。劉邦知道劉盈宅心仁厚,這一番表達發自肺腑,他嘆口氣:「這孩子!打仗嘛,負個傷有啥大不了!別哭了!快起來吧!」

劉盈擦擦淚,站起來:「聽說項羽把爺爺也綁到了陣前,威脅父親投降?」他切齒道,「真是太可惡了!也不知母親現在怎麼樣了?」劉邦想起呂雉,心裡充滿了愧疚,嘆口氣,憐愛地拍了拍劉盈的肩。「父王!為了天下,我們一家人付出的犧牲太大了!孩兒當然是沒有出息,可是,我真的懷念在沛縣,咱們全家團團圓圓在一起,那其樂融融的日子!如果一定要以犧牲家人的幸福作為代價,就算奪了天下,那值得嗎?我寧可不要天下!我要爺爺!要娘!父王啊!」劉盈哭著撲在劉邦的肩上。劉邦皺著眉:「這孩子!……怎麼又哭了呢?」可是,他自己的眼眶也濕潤了。劉邦何嘗不想全家團聚,盡享天倫之樂,可是,現在不是自己要不要跟項羽繼續爭鬥,而是項羽根本不肯放過他。

劉邦輕輕走進戚姬的寢宮,戚姬坐在鋪上,拍哄著如意睡覺。戚姬見他進來欲起身迎接,劉邦示意讓她別驚動孩子。戚姬小聲道:「沒事兒。他睡著了就不會輕易醒的。」

劉邦坐下來,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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