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章

韓信打起了帥旗,分兩路向陳余大營撲來!

以逸待勞的陳餘興奮不已,他躍躍欲試,心中充滿期待:霸王在濉水殲滅漢軍的場面,今天,即將在泜水重現!他傳令下去:「三軍一起出擊!務必將韓信的三萬人全殲於泜水!」騎在馬上的陳余揮劍大喊:「直搗帥旗!活捉韓信!」趙軍朝著韓信的帥旗撲去。一片混戰的煙塵之上,高高飄揚的韓信帥旗依然挺立著,但卻在漸漸朝後倒退。陳余大叫:「韓信跑了!追呀!他後面就是水,跑不了了!」趙軍吶喊著,全朝泜水跑。韓信的帥旗就像是一團血,吸引著大群如綠頭蒼蠅般的趙軍,撲向泜水邊。

奉韓信將令,趁夜靠近趙軍大營,一直埋伏在附近的王將軍猛然躍起,一手執劍,一手執旗,沖向趙營。他的士兵們也都學著他,喊著殺聲向不遠處的趙營撲去。漢軍手執紅旗沖入已經幾乎沒人的趙營,將紅旗遍插起來。

趙王歇背著手在帳內轉來轉去,焦急地等待著陳余的消息。一旁,李左車乃像入定一般,閉目養神,忽然,他睜開眼:「漢軍來了!」趙王歇十分迷惑:「你說什麼,廣武君?哪來的漢軍?」李左車猛地立起,拉住趙王:「大王快走!咱們朝井陘城裡撤!」帳外已經可以聽見衛兵們與漢軍拼殺的刀劍聲了!一個親兵帶著重傷衝進來:「大、大王!快、快走!……」話沒說完便倒地而死。趙王歇嚇一跳,絕望地叫道:「漢軍怎麼會來這裡?陳余呢?陳余在哪裡?」

陳余在蜂擁向前的趙軍中揮劍大喊:「沖啊!沖啊!他們沒退路了!」趙軍喊叫著,爭先撲向漢軍的陣營。韓信已經率人退到了泜水邊的河灘上,但隊形仍保持了嚴整。士兵們望望在陽光下閃光的河水,又望望他們的主帥。韓信騎在馬上,望著已經退無可退的自己的軍隊,又望望已經狂追而來的趙軍,猛地拔出劍,大喊:「退也是死,進也是死,跟他們拼了吧!不想死的,跟我來!」他撥轉馬頭,猛地朝追來的趙軍撲去,沖在最前面的趙軍將領被他一劍劈死在馬下!他的親兵們舉著帥旗,揮著刀槍,緊緊地保護著他,殺向敵人!

趙軍大營中。王將軍手起劍落,砍殺了最後一個頑強抵抗的趙軍衛兵,沖入大帳!李左車一手仗劍,一手拽著嚇得渾身發抖的趙王歇正想衝出去,又被逼退了回來。王將軍嚴厲地命令:「放下武器!饒你不死!」李左車護著趙王,喝道:「這位是趙王!爾等休得無禮!」王將軍打量著面前這個怒目而視的將官:「你是誰?」「廣武君李左車!士可殺,不可辱!」說著李左車欲橫劍自刎。王將軍大叫一聲,衝上去將他的劍奪下:「你可不能死!我們大將軍要的就是你!」

漢軍在趙軍的逼迫下,一邊頑強抵抗,一邊還是慢慢退向泜水。可是,真的是退無可退,因此,他們在求生慾望的激勵下,再一次拚死頑抗。陳余已經可以看見在漢軍帥旗下晃動的韓信的那張清俊的面孔了!他得意地大喊:「韓信!投降吧!放下武器,饒你不死!」就在這時,趙軍的隊伍忽然亂了!人們紛紛朝回看!

陳余莫名其妙。他也扭頭朝回看。這下看清了。原來,自己的大營和遠處的井陘城上,全都插滿了漢軍的紅旗!這兩千面紅旗在清晨的陽光下驕傲地招展著!與此同時,佔領趙軍營壘的漢軍士兵們的喊聲也傳了過來:「抓住趙王了!抓住趙王了!」

陳余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不可能!

士兵叫著:「將軍!咱們讓人抄後路了!您看!大營都丟了呀!」

趙軍由驚訝到恐慌,由恐慌到恐懼,這種情緒的蔓延也就是瞬間的事,他們忽然好像明白了過來,完全沒有了鬥志,有的扔下武器,有的撒腿就逃!二十萬趙軍就在這頃刻之間全亂了!全垮了!

等這股潰敗的人潮過去,人們在一堆拋掉的兵甲器杖中發現了陳余。這位趙國的將軍早已被自己的人和馬踩踏得不成人形。腦袋還完好,一雙眼睛仍然不甘心地瞪著天空。韓信騎在馬上,望著陳余的屍身,對周圍的人交代:「把陳將軍的遺體收斂一下吧!埋了。」

幾位漢軍將領紛紛聚攏到韓信身邊,韓信微笑:「怎麼樣,各位?現在吃早飯,不算太晚吧?」將軍們互相看了一眼,一起滾鞍下馬,跪倒在地:「大將軍!我們服了!」韓信看看他們,不禁難得地迸發出一陣大笑,陽光照在他那張汗水津津的臉上,顯得容光煥發。

韓信坐在原來陳余常坐的位置上,翻閱著陳余留下的那些兵書。他置之一笑,陳余熟讀兵書,熟知兵法,兵書沒錯,卻錯在他迷信兵書。此時,士兵們將趙王歇和李左車押了進來。趙王歇哆哆嗦嗦地跪下:「大、大將軍!」

韓信瞥他一眼:「爾等太不自量,竟與項羽合污,對抗天兵,該有此敗。來!將他速速送往滎陽,交漢王處置!」趙王歇爬起來,看看李左車,長嘆一聲,被押了出去。

李左車昂然挺立著,蔑視地望著韓信。韓信笑了:「廣武君別來無恙?還記得項羽帳下的執戟郎嗎?」李左車一心求死,不想跟韓信多話,也未抬頭,只是緘口不言,他當然知道當年項羽帳下的執戟郎如今成了劉邦的大將軍,此事不知被陳余嘲笑過幾百遍了。

張耳看到李左車的態度,很不高興,大聲道:「李左車!你給陳余出的好奸計!」李左車哼了一聲:「若是大王和陳將軍能聽我的,你們還能在這兒嗎?」張耳怒道:「階下之囚,還敢放肆?」韓信卻笑笑,站了起來,走到了李左車面前,親自為他解開綁繩,李左車驚訝地望著他。韓信緩緩道:「先生可還記得,晚輩曾想拜您為師嗎?」

當年李左車隨韓信到項羽大營,尚為執戟郎的韓信曾提出要拜李左車為師,李左車未作理睬。如今一別經年,李左車幾乎忘了這件事,此刻韓信提起,莫不是有心羞辱?李左車沒做回應。韓信卻道:「直至今日,我這種想法更加強烈!不知先生可否滿足晚輩的這個心愿?」

李左車大吃一驚,身為漢軍大將軍的韓信,要拜他這個敗軍之將為師?他有點兒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老師請上坐。」韓信恭敬地引李左車面東而坐,坐在陳余以前坐的位置上,自己則朝西跪了下來,磕下頭去:「老師!弟子有禮!」帳中所有的人都獃獃地看著這場不同一般的拜師禮。李左車急忙上前,將韓信扶起:「大將軍!實在不敢當!」

張耳見韓信真心拜師,馬上命人擺宴慶賀勝利與韓信得師。韓信回頭對張耳道:「我覺得,還有一樁大事,也是喜事,要馬上就辦。」張耳「哦」了一下,他實在不知道還有何事可賀。「我想立您為趙王。」韓信此言一出,張耳且驚且喜。韓信坦然道:「陳余雖敗,他的勢力不可小看。要安定趙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您來當王。論德行,論資格,論人緣,論聲望,沒有比您更合適的了!您覺得不是這樣嗎?」「是……當然是。可是,漢王能同意嗎?」張耳猶豫著。韓信擺擺手:「如果是平常時期,當然應當先請示,再宣布,可這是非常時期,漢王遠在滎陽,自顧不暇。我想一邊公布,一邊派人請示,此外別無選擇。這是為了大漢的利益,漢王既把您派到這兒來,可能他事先就考慮過。就這樣吧。請不要再推辭了。漢王怪罪下來,一切由我擔當!」

在襄城,原來趙王的議事廳中,張耳作為新任趙王,接受了臣下的朝賀。趙王歇的舊臣和貴族們,很多與張耳舊交深厚,高高興興地接受了張耳,一派上下和諧、其樂融融的景象。韓信端著酒,微笑地與李左車站在一起,看著自己一手導演的這幕好戲。

李左車卻熟視他,似有難言之語。韓信拱手:「老師還有何教訓?請不吝賜教。」李左車搖頭:「我為大將軍憂。您不經漢王恩准,就先斬後奏,立張耳為趙王。這……」

韓信笑了:「原來老師擔心這個!您認為,我推舉張耳為王,協助漢王治趙,難道不是最適宜人選嗎?」

李左車這才發現,韓信這位軍事奇才,在政治上相當天真。他勸道:「大將軍!雖然您的做法沒有錯,也並非出於私心,但是,您可曾考慮過漢王的感受?您作為他的將軍,固然可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不經他同意,便自立一個王,這是不是也算越權呢?當然您可以說,您是出於治理趙國的需要,但是您想想,滅魏之後,漢王並沒有另立魏王,而是將其劃為郡縣,派官吏治理,如果您立王的事,與他的意志恰恰相違背,請問,怎麼辦?」韓信聽著,沒說什麼。

李左車不忍往下說了,此事韓信確實是欠考慮。井陘之戰,韓信可謂名動天下,以三萬軍勝趙軍二十萬,確實了不起。但卻會招來無數嫉妒甚至猜忌!讓他成為眾矢之的!立趙王這樣的事,擱在從前,也許只不過會被人家譏為擅權或者越權,放到現在,就會讓人批評是看不起漢王!甚至於另有野心!韓信拜師這件事,李左車堅持不肯讓外人知曉,也是為韓信考慮。韓信雖貴為大將軍,其實也是漢王手下士卒,照漢王的決策,打好仗便是頭等大事。要什麼師傅?只有像漢王、項王這樣胸懷大志的人,才需要像范增或張良這樣的師傅來輔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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