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送別五千兵士,劉邦心底反而更踏實,索性找張良來聊天。走進了館驛大門,見張良正與一位道姑打扮的年輕女孩站在院中說話,才知是張良的師妹小薄受師命下山。

劉邦對張良敬重,對與他相關的人也都多了些客氣:「劉邦是個俗人,肚子里沒什麼學問。能遇到令師兄,是我的福氣!姑娘是子房先生的師妹,一定也很了不起!日後,劉邦還要多多請教!」小薄臉紅了:「沛公太客氣了!我哪兒能跟師兄比呀!他是一隻展翅就可超邁北海的鯤鵬,我只是個草叢中沒見過世面的小麻雀。」劉邦聞言哈哈一笑,這個小女子很有趣:「就這幾句話,也不是一般人說得出來的!子房先生!要實在您不能跟我走,能不能讓您這位師妹隨我軍同行啊?」小薄臉一紅:「沛公說笑,軍中怎宜女子起居?」張良臉上依然掛著笑,心中卻動了一下。

項羽彙編過那五千軍士,放下心來,他覺得范增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劉邦不足以成為心頭之患,他若是真有心機,可以找個理由,不把這五千兵還給自己。他也可以在移交的時候做些手腳,把優秀的將士和精銳武器偷偷留下。事實上,劉邦並未如此做。范增可不這樣認為,他更覺得劉邦其人可怕,他寧可不要這五千兵馬,也要堅持分兵,掌握西路指揮權。說明此人野心不小!「不過,他手下那些將領,多是有勇無謀之輩。要有個像當年姜太公那樣的人物輔佐他,羽兒!就真的要小心了!」范增對蕭何、樊噲等人倒都沒看上眼。「姜太公?對!他真的對《太公兵法》很感興趣!」項羽喃喃道。范增眼睛一亮:「《太公兵法》?有人懂《太公兵法》?」項羽淡淡說:「是呀!就是那位跟韓王來的張良,當日一起飲酒,他曾說過一些書中的內容,不過是老生常談,我沒興趣,加上有事,就走了。聽說,劉邦連酒也不喝,歌舞也不看了,整整聽他談了一個晚上。」「我怎麼從沒聽你們說過?」范增有些緊張。「只是件小事而已。」項羽不以為然。

范增背手踱了幾步,忽然回過身:「不!這是件要緊事!韓王借兵的事,懷王答應了沒有?」「已答應了。他讓我從麾下撥兩千兵給韓王成。我尚未撥派。」「好,你馬上約見韓王成和張良。把這件事給辦了。可是,有一個條件!」「什麼條件?」范增冷冷地:「叫張良馬上走!不要讓他再跟沛公接觸!」

劉邦大帳內燈火輝煌。劉邦和屬下主要將領在聽張良分析天下形勢。小薄坐於張良的身後。張良侃侃而談:「秦軍主力雖集中於巨鹿與邯鄲,關中畢竟是都城之所在,號稱天下富庶之地,自然防衛甚嚴。」他指劃著山川形勢圖,「咸陽周邊所有的這些郡、縣,無不高牆深壘,嚴密布防。尤其是潼關、函谷關、武關、嶢關這些關隘,更號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總兵力約在十萬以上!」將領們認真聽著。戚姬端酒走進。劉邦只看了她一眼,繼續眼睛盯著張良。小薄站起,幫戚姬將酒分送於眾將。將領們似乎也都沒有注意到她,目光都集中在張良和他身後的山川形勢圖。

張良看著大家:「十萬,只多不少。這還只是正規的軍隊數目。如果我們攻城略地,當地的官府會把民眾動員起來,護城保家,那麼,要對付的人數將遠遠高於十萬之眾!沛公還記得陳留嗎?」劉邦點點頭:「當時陳留守軍不過千人,可是守城的卻遠超一萬!不然,項將軍也不至於在破城之後,恨不得殺光全城男丁了!」張良點頭:「現在,陳留重被秦軍佔領,駐守的兵力也達到了兩千人。你們如果再度攻打,應該比上次更難攻破。大家對此一定要有充分的準備!」將領們的臉上無不浮現出憂慮的神情。雍齒忍不住問:「照這麼說,張先生,我們此去,豈不是沒多大的勝算?」張良笑笑:「一場戰爭能否獲勝,不僅在軍力的對比,還在於人心和軍心!當然,還有一些致勝的重要因素,比如謀略;再比如,戰術!還有上天賜給的機遇,如風霜雨雪、雷電霧霾等等。但,最為重要的,還是軍心之堅定,人心之所向!如《太公兵法》所言:『同天下之利者,則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則失天下』!」他望著大家,長吁一聲,「天下之病於暴秦,久矣!六國之仇恨強秦,亦久矣!不然,以陳勝、吳廣區區百名戍卒,何以能揭竿一呼而天下應?當初,周文領陳王之命西行,兵馬不過數千,竟能一路如入無人之境,直撲函谷關,差點就攻入關中,撼動咸陽!若非二世、趙高急赦驪山刑徒,命章邯率軍馳救,又火速調回王離、蘇角的長城守軍,怕咸陽早不保矣!」眾人為之一振!劉邦舉酒:「分析得好!大家敬子房先生!」張良與眾人一起舉杯,飲幹了面前的酒。雍齒忍不住又問:「可,周文畢竟還是為章邯所敗,而且,陳王也被殺了。現在,秦軍接連取勝,氣焰囂張。」樊噲忍不住打斷他:「喂!你為什麼總說這些喪氣話!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張良笑道:「這段時間,秦軍的確連連獲勝,我軍陷於頹勢。這是不爭的事實。但也正因為如此,二世皇帝以為天下太平,更加驕奢淫逸,不問政事。趙高覺得外部壓力減輕,在朝中一手遮天,為所欲為。就在前不久,秦宮之中,還出了指鹿為馬這樣荒唐的事!」

張良繼續道:「亡六國者,絕非強秦,而是六國之君!是他們不知愛民,不信賢臣,不修大道,因而抗不住秦的大軍。同樣,亡秦者,也非天下人,而正是秦人自己!是秦二世這樣的昏君、趙高這樣的奸臣自己挖好了埋葬自己的墳墓!您這次西進若要成功,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儘可能地收買人心!反暴秦之道而行之!只要您與天下人,包括秦人共利,同心同命,就一定能所向無敵!無往不勝!」

散會了,劉邦握著張良的手,將他送出轅門。他深深感到有張良在,勝似十萬雄兵。張良笑笑:「沛公!我今天來,就是要通報您。我不能跟您一同西征了。」劉邦一愣:「韓王不是都答應了嗎?」「情況有變。下午,魯公與范先生將我君臣召去,通知我們,他會按照懷王旨意,分兵兩千助我們光復韓國。可是有個條件。要我們立即返回韓地,不可隨沛公西行。」劉邦十分憤怒:「他也太過分了!……」張良用手勢制止他:「就算他不提這個條件,既然借到了兵,我也不可能扔下韓王,跟您走的。我人雖然在韓,心將一直隨沛公西征。小薄!」小薄走過來。

張良道:「我這位小師妹,雖不能為您拿什麼大主意,但她有辦法可以與我保持聯絡。就讓她同您一路西行吧?」

夜幕低垂,虞姬仍倚在窗邊。虞子期怕她發悶,提出與她一同到營外走走。姐弟倆走出軍營,駐足在高坡,看著夜色所勾勒出軍營的影子,都默不作聲。一陣夜風襲來,虞姬不免收緊肩膀。就在這時,一領寶藍色錦袍披在了她身上,有人輕聲喚聲:「虞!」不用回頭,她便知是項羽立在自己身後。回頭看,虞子期已經躲到一邊去了,只有他們兩個人。項羽伸出手臂,將她攬在了自己寬闊的胸前。「這些天,我忙于軍務,沒來看你。生氣了?」項羽低低問。「沒有。你……你有你的事業嘛!」「從我懂事起,就跟叔叔過著逃亡的日子!聽到的,全是仇恨。看到的,全是屠殺!我的心變得比石頭還硬,比鐵還冷!遇到你以後,我才覺得,自己心裡有片地方像投進了日光,在化凍、變軟!這既讓我歡喜,又讓我恐懼。我們這些渴飲刀頭血,困了馬上眠的漢子,最怕就是心軟!只有在看到自己生死與共的兄弟受傷倒在了戰場上,才能允許自己掉幾滴眼淚!虞!跟了我這樣的男人,你後悔了嗎?」項羽喃喃道。

正說話間,不遠處的軍營里傳來了吵嚷聲。項羽一驚,叫聲:「哨兵!」「將軍!」哨兵跑來。「怎麼回事?哪裡在吵架?」項羽問。「是鍾離昧將軍的營地。不知道怎麼就鬧起來了。」

項羽臉一沉,拽了一下虞姬:「走!看看去!」原來,鍾離昧的營地里。一群士兵圍著空飯桶連吵帶罵:「娘的!這算是回家?飯都不讓人吃飽!」伙頭軍韓信解釋:「確實沒準備出這麼多人的飯。」「那別讓我們回來呀!人家沛公,臨走時燉了肉,備了酒,給咱們弟兄送行。這兒可倒好,飯都不叫人吃飽!」韓信委屈地:「忽然多出五千人的飯,一時哪能準備出來?只好委屈一下弟兄們。」鍾離昧走來:「行了!牢騷少發。都回到營里去,沒飯嗎?連灌三大碗涼水,看飽不飽?!」

見鍾離昧將軍都發話了,士兵們只好壓住火,嘟囔著散去。

韓信看看空飯桶,對鍾離昧說:「項將軍讓這些人回來,實在沒必要!因小失大嘛!」項羽此時正好來到營帳以外,見士兵們已散去,想進帳問個明白,忽然聽見韓信的這番尖銳的批評,微微一怔,止步聽下去。

「韓信!大將決策軍事,不是爾等可以隨意置評的!難道說,對抗章邯這樣的強敵,兵力多一點不好嗎?」是鍾離昧的聲音。韓信的聲音傳來:「打仗當然要靠兵多,從這方面講,收回借出的兵力看似有理。但能否打勝仗,又不光靠兵力,還有其他的因素,如全軍的上下一心,友軍的協調呼應。沛公現在是我們最重要的友軍,他西征如果順利,將會大大動搖章邯的軍心,對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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