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張良與項伯正在互通心曲,忽聽有人講話。兩人愕然望去,只見前方那座古老的圮橋上不知何時坐了一位相貌奇古的老者,鬚髮銀白,風吹著他寬大的布袍,飄飄有出塵之感。

老人招手叫:「來!那個年輕人!來給長者做點事!」張良見他叫自己,站起身,走了過去。老人用光腳一指橋下:「老夫不小心,鞋掉下去了。去給我揀上來!」項伯跟過來,十分生氣:「喂!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什麼人嗎?竟敢拿他當僕役使喚?」張良攔住他,笑笑:「這是位長者。我應該幫這個忙。」他走到橋下,揀起了那隻鞋,提著它走到老人面前,將鞋遞給他。老人把腳一蹺:「給我穿上!」

張良只好彎下身,幫老者穿上。正在這時,老人腿一抖,把另一隻鞋故意掉到橋下,叫道:「哎!那隻又掉了!你怎麼搞的?越幫越忙!連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好?真沒出息!」張良看他一眼,沒說什麼,走下橋,去將另一隻鞋揀來,恭敬地給老者穿上了。老人似乎很得意,坐在橋上,晃著兩條腿,這回更好,兩隻鞋全都甩到橋下了。項伯一把拽住張良:「這老頭兒成心!走吧!別理他!」張良搖搖頭,抽出手:「辦事情總得有始有終,豈可半途而廢?」說著,第三次下橋,將鞋拾起,磕掉上面的灰土,回來替老人再一次穿好。

老人忽然拍手大笑:「說得好!辦好事嘛,就當鍥而不捨,有始有終!孺子可教!明日五更,你還到這裡來等我。我有好話教你!一定來呀!記著,就你自己來!別遲到!」說罷,站起身,負手飄然而去。

張良怔怔地望著老人走去的方向,只見暮色四合,夜霧團團,連個影子也看不見了。

次日,剛五更天,張良就不顧項伯攔阻,起身趕往圮橋。隱隱地,只見橋欄上坐著個人。是老人在等他。老人大聲呵斥:「叫你早點來,為何落後?」張良囁嚅地:「我是五更起來的。路遠……」老人毫不放過,在他的頭上打了一掌:「明知路遠,何不提前?這是誠心向長者求教的態度嗎?回去吧!明天,千萬別再晚了!」說罷,一揮大袖,飄然而去。

第三日,張良不到四更就起身,提著燈籠,踏著荒草,直奔圮橋。到橋頭了!遠遠看去,橋上好似無人。張良鬆了口氣。忽然,黑暗中傳來一聲咳嗽,嚇了他一跳!提燈一照,原來,老人竟躺在橋上!見到燈光,慢慢地坐了起來,望著張良。張良將燈籠放在一邊,深深一揖,不安地說:「我、我又晚了!對不起!請長者再給我一次機會吧!」老人鼻子里哼了一聲,慢慢躺下去,又睡了。

到了第四天,張良獨自躺在橋上,默默地望著滿天的繁星。天都快要亮了,才聽見一聲輕輕的咳嗽。他知道是老人到了,一骨碌爬了起來,恭恭敬敬地跪坐於橋頭。老人似乎有些吃驚,問:「你幾時來的?」張良老老實實地說:「不瞞長者,我怕睡過頭,昨夜就睡在此地,沒有敢回去。」老人在橋欄上坐下,微笑看著他:「知道我為什麼三番五次試探你嗎,張良?」張良一驚,老人居然知道他的名字!老人笑了:「我不但知道你的姓名,也知道你辦的大事和你現在的心情。可是你呢?知道你自己嗎,張良?知道你行動失敗的原因嗎?」張良低下頭:「擇人不當?」老人搖搖頭:「不。是你還不知『道』!不懂得審時度勢,太急於求成。孤注一擲於前,又心灰意冷於後,自然難成大事。你看這橋下的流水,水看似柔弱,其實最強。因為它有含納百川的容量,順勢而動的智慧,水滴石穿的耐心,和衝決一切障礙的勇氣。只要你具備了水的氣度與性格,一次失敗算個什麼?認清大勢,順勢而動,又何事不可為?」張良驚喜道:「我想做的事,還有成功的希望?」老人捋須而笑:「天下人心已厭強秦。始皇帝的所謂萬世帝業,也已難乎為繼。博浪一擊,將加快它的滅亡。不出十年,定然天下大亂,群雄並起。你一世的功業,不是已經結束,而是剛剛開始!」張良拜倒在地:「謝長者指教!張良願拜您為師,再圖大業!請問,老師如何稱呼?」老人微笑:「道法自然。或許,我就是山野的一叢野草,道旁的一段枯木,或者,就是這河畔的一塊頑石?叫我黃石公可矣。哈哈!」

據說多年以後,當張良功成名就,入山尋師,老人果然不知去向。只在他居住的洞府中找到了一塊黃色的石頭。

張良回到住處,將剩下的錢全送給了項伯,囑他好自珍重,徐圖大事。自己則隨黃石公進了一處深山,這裡青山疊翠,小溪潺潺,奇花異草掩映著一個天然形成的山洞。見黃石公歸來,早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歡笑著從洞中跑出。女孩眉目清秀、兩個酒窩裡漾滿笑意,雖然稱不上美人,卻自有一番瀟洒出塵的韻致,如小荷出水,清新脫俗。黃石公招呼道:「小薄!」那個被喚作小薄的女孩奔到師父身邊,上下打量著張良,聽得師父介紹,盈盈笑著:「失敬!師兄。」

張良走進黃石公堆滿簡牘的藏書之處,順手翻閱。先打開一個手卷,題籤上寫著《詩經》,他只看了幾眼,就放在一旁。又抽取出一卷《道德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始;有,名萬物母。常無,欲觀其妙;常有,欲觀其徼。……」他想了想,搖搖頭,將書又放下。突然,一卷書牢牢吸引住他的注意力,張良興奮地叫出聲來:「《太公兵法》!」黃石公朗聲大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因為他志不在魚,而在釣!身居亂世,他甘於寂寞,以極大的忍耐終於釣到周文王這位明主,也釣來了他可以一展懷抱的機會!」「早聽說太公留下了一部兵法,極其精妙!但失傳已久,一直無緣得見。想不到竟藏在您這裡!」張良喜不自禁。

老人捋須一笑,張良不取《詩經》,不取《道德經》,唯獨對這本兵法情有獨鍾,看來,他這一生註定替人出謀劃策,做個姜太公一樣的軍師了。「也好,我就把這本書授給你。這裡安靜,又安全,一切雜事有小薄打理,你只須一心閉門讀書。」張良大喜,深深一揖:「謝謝師傅!」

跟隨而來的小薄看他那高興的樣子,嫣然一笑,又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

這天,沛縣也來了位客人。

縣令叫來蕭何,向他介紹身邊一位穿著考究的長者,他是呂公,縣令的老朋友,剛剛舉家遷來沛縣。呂公五十歲左右年紀,微胖,穿著藍色大襟斜領的曲裾深衣,袖口處綉方格紋,頭上戴玄色巾幘,臉上總掛著笑意,越發把眼睛擠得很小,眼神里有著琢磨不透的精銳。

呂公見到蕭何,眯起笑眼,對蕭何端詳良久:「縣令大人!想不到您竟有這樣的屬下!此人乃丞相之才!用為小吏,實在太委屈了!」

從商代開始,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占卜逐漸流行開來,到了秦代,卜卦、相面甚為普遍,呂公便有這門本事。

縣令笑了笑:「上一次,京城來的御史大人也看上了他,要調他上郡里,可他就不肯去。」「蕭何能在大人手下當好小吏已是造化,何堪大用?」蕭何急忙道。呂公卻一本正經:「不然。那是你時運不濟,如龍潛於淵,只待風雲耳!」蕭何不知如何答覆,笑了兩聲,轉頭問縣令喚其何事。「呂公初來本地,我想辦個宴會,叫縣裡的頭面人物都來替他捧捧場。這事,我不便出面,你操辦吧。」蕭何稍一猶豫,獻策道:「什麼人都來,座次上會擺不平,反倒不美。不如這樣:咱們指錢說話,誰送的禮多、禮重,就讓誰登堂入室,錢最多者坐於上席,您看怎麼樣?」縣令拊手稱善:「這下子,呂公不愁安家費了!」蕭何見建議得到首肯,施禮退下。呂公對縣令的熱情和周全充滿感激,不免屢屢稱謝。

縣令忽而面現難色:「其實,小弟也正有事請教。拙荊生了三個女兒,就是生不齣兒子!煩勞兄也替小弟相一相。」呂公看他一眼:「看君的面相,不乏子嗣呀!是不是該另娶一房妾?莫非太太家法森嚴,不許染指?」

縣令乾笑:「那倒不是。她也許我再娶,只是一直沒尋到合適的。」說到這兒,他乾脆著臉,湊近呂公,又乾笑兩聲,「咳咳!上回在您家見到大小姐,看她知書識禮,為人大氣,也有宜男之相,但不知……」呂公一驚,說去說來,怎麼扯到女兒呂雉的頭上來?這分明不懷好意,趁人之危!他心裡一急,不禁狂咳。虧得這陣咳,才打住這尷尬的話頭,呂公藉機辭去。但這番話,卻勾起了他心中的病根。

呂公有兩個女兒,長女呂雉,次女呂媭。呂公相過二人,日後都貴不可言,尤其是呂雉,鳳鳴九天,富貴已極!所以一直未肯輕易許人,加上時局太亂,一直待字閨中,磋砣了歲月。呂媭好說,年尚不滿二十。可長女眼看已二十三四,再不出嫁,豈不要嫁不出去,變成老姑娘?這次避禍來到沛縣,原也想抓緊給女兒尋個好人家,想不到,自己這位多年的老友竟然打上她的主意!這叫呂公如何不愁?旁人卻看不出呂公的愁,只看到他家的喜。宴會這天,呂公宅邸張燈結綵,門外車水馬龍,誰不羨慕?

劉邦對吃酒這種事一向積極。接到邀請,早早換了身衣裳,興沖沖地去了。到了那兒才知道,原來客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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