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

劉邦正在案幾邊吃著飯食,很顯然,他沒有胃口。突然陳平求見,進來以後就喊:「范增死了。」

劉邦急問:「怎麼死的?」

陳平說:「楚營里到處流傳著關於范增將要反叛的傳言,就連項王也懷疑他與咱們串通一氣,范增平時就心高氣傲,卻處處受到非議,他與項王關係的分裂,實話說,也超出了我先前的預料。最終,范增被逼出走,項王又派人去找,可是遲了,只發現他冰冷的屍體。」

劉邦嘆息道:「沒想到,這樣一個傑出的人,竟然就如此落幕,可惜了。別人看著,是被項王逼死的,而事實呢,是你我這樣的人將他逼上的絕路。這倒讓我開始有些困惑,難道說,歷史就是被咱們這些壞人所創造的么?」

陳平說:「是好是壞,在這亂世中,已經不重要。只有堅持到最後的勝者,他的聲音才會被流傳下去。」

劉邦問:「陳平,道義在你看來,是什麼?」

陳平道:「沒有什麼特別的看法,我的道義都是漢王給的。」

此時,項羽營帳中瀰漫著一股悲痛的寂靜。所有人都扎著白色頭巾。項羽默默地看著面前的所有人,說:「我知道你們中間有不少人,對於亞父,有不同的看法。而我,也未能制止自己聽信那些言論。現在亞父走了,他,作為我軍最傑出的軍師、頂樑柱,徹底離開了我們。有些人,該是很滿意這樣的結果。而我要告訴你們的是,我很痛心!」說著,他拔劍出來,「我不允許自己的軍隊,再出現這樣的情況,每個人都不該懷疑自己的兄弟、朋友,若再讓我聽見任何謠言誹謗,就如此案一般!」說完,他揮劍將案幾砍成兩半。

頓了頓,項羽又說:「你們都聽好。亞父生前,便多次督促我全力進攻滎陽,他雖然已不會見到我們的勝利,可是,我要你們在進攻滎陽城時,用全軍衝鋒的吼聲向亞父表示你們的敬意!明白么?」

夜裡,酈食其來到劉邦住處,說:「滎陽城裡的老百姓可遭了大災。他們與我們毫無瓜葛。我軍突然來到這座城裡,將這裡當成了與楚進行決戰的地點,因此,他們也不得不與士卒們一道進行死守孤城的戰鬥。陛下如何讓百姓與我們同心協力呢?」

劉邦說:「我讓他們知道項羽是個什麼樣的人。在同是這條黃河岸邊的新安,項羽就曾將二十萬舊秦軍活活埋掉。如果滎陽城落到了項羽的手裡,說不定所有老百姓都會死無葬身之地。反覆講明這條道理,並要求他們全力協助我漢軍。」

酈食其道:「據我所知,城裡的人們都認為陛下是一位有德之王。掌握一定權力的人只要具有一顆普通人的憐憫之心,小民就心滿意足了。我們與項羽的爭鬥雖然屬於諸侯之間的兵伐相向,但因為項羽勢力強大,其軍隊也染上了一些官軍的惡習,所以掠奪更甚。另一方面,我軍弱小,若遭到農民的唾棄,馬上就會失去立足之地。滎陽的父老們都清楚地了解這一點,支持你便能自保,於是總是說:為了大王的天下,我等千辛萬苦在所不辭。」

劉邦道:「這些並非發自內心的溢美之詞,我聽得多了,他們真正的想法恐怕還是要讓我和項羽都從這個世上走得遠遠的。」

酈食其問:「那麼,漢王可有撤離的準備?」

劉邦問:「你是說,讓我拋棄全城的軍民?」

酈食其說:「是率先突圍。項羽圍在這裡,就是要得到陛下,陛下走了,全城軍民或許有救。」

劉邦聽了此話,卻站起身來說:「項羽每每破城,都是要殺人的,你憑什麼說他此次不會屠城呢?」

酈食其無言以對。

劉邦接著說:「看來你也只是猜測,我劉邦再不仗義,也不會拿全城百姓的性命去打賭。」

劉邦說完,自己轉身走了。

酈食其道:「我王仁義。」

軍營中,士兵紀信坐在篝火邊,另一個士兵周苛走來,他身穿著鎧甲,上面沾著鮮血,帶著剛從戰場上下來的疲乏與睏倦,躺卧在篝火邊。

紀信問:「戰況如何?」

周苛說:「楚軍這幾日都如瘋狗一般,在項羽帶領下往死里沖,今日又傷了大半的兄弟,才勉強守住。」

紀信說:「雖然項羽也不怎麼樣,可與他相比,劉邦就如同一個不知所謂的笨蛋,成天就知道跟女人廝混。」

周苛聽了,連忙起身制止道:「也不看看,周邊那些弟兄為何不肯與我們一起烤火,就是因為你這張嘴。」

紀信說:「哼,我倆都是從豐邑出來,在路上即便聽到劉邦在彭城被項羽擊敗的消息,我們也沒有退縮,而是繼續尋找他的下落。後來,終於得知劉邦被圍困在滎陽,換作別人,還會來么?可我們為何還是依然堅持到了這裡,每天為他拚命?」

周苛說:「是呀,你除了為他拚命,同時也對他罵個不停,所以說,你真是個矛盾的傢伙。」

紀信問:「你的心中一定也有怨言吧?大家的心中都有,不過只有我敢大膽地說出來。」

周苛說:「你在夢中去罵吧,我困了。」他說完不再理會紀信,翻身去睡了。

楚軍攻城,截斷糧道,劉邦焦頭爛額。這一天他睡醒以後說:「昨夜我一直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人要害我。」

盧綰忙問:「大王是在擔心什麼?」

劉邦說:「我想了想,或許,還是與那個叫紀信的小子有關。」

盧綰道:「那個在軍中四處散布對大王不利言論的士兵,本就該立刻處死。」

劉邦說:「不,我是對他的行為感到疑惑。實際上,我已經派了手下去探查他一直以來的行跡。」

陳平問:「大王是因為范增之死,而擔心對方會不會也用同樣的伎倆?」

劉邦說:「是呀,可是探子帶回的消息卻讓我更不明白了,這個紀信雖然一直在說我的壞話,卻每天都出生入死地與楚軍作戰,是個相當勇猛的傢伙。」

盧綰說:「在豐邑時,聽說他就是一個口風不怎麼好的人,鄉親鄰里都對他避而遠之。每次招兵時,他父親都將其名字從名冊上劃掉,就因為怕他到軍中也管不住自己的嘴,惹禍被殺。紀信卻並不理解父親的用心,反而指責他。」

劉邦說:「真是個不通情理的人。」

盧綰說:「可是,當他父親去世之時,這個紀信卻跪在墳前哭得很傷心,任別人勸說,也不肯離開。此事傳開後,人們也並不同情他,認為他是假傷心。」

陳平問:「陛下,我奇怪的是,為何您如此關心他?」

劉邦說:「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他跟我有些像而已。聽到這些事,更覺得這傢伙的名聲在故鄉比我也好不了多少呀。」

劉邦說著,與盧綰笑了起來。陳平卻在一邊思量起來。

蕭何從關中運糧到滎陽的糧道終於也被截斷了。劉邦急召張良商議對策。張良說:「我考慮了一個最為穩妥的方案。首先將大王送到關中,在當地以及漢中、巴蜀大量招募兵員,再親率援軍從項羽的重重包圍之中解救這座滎陽城。」

劉邦沉思不語。

張良接著說:「滎陽現有的糧食很快就要吃光了。如果將兵員減少到五分之一,還能保證吃到大王前來救援。至於那五分之四的兵力,只有靠某種變戲法般的辦法,使之消失得無影無蹤。」

劉邦說:「這是一個瘋狂的想法,可是如何去做呢?」

張良說:「這可能是個白日夢,不過,只有把這個白日夢變成現實,才是漢軍免於在滎陽這裡自取滅亡的唯一出路。」

劉邦問:「怎麼辦才好呢?」

張良道:「陳平是個善於出奇制勝之人。恐怕只有和他商議一下才會有辦法。如果陳平能想出一項計策,陛下就要全盤採納,連半句話都不要修正。」

劉邦問:「為什麼這麼說?」

張良道:「說實話,我並不喜歡陳平的人品。不過,對他那樣善於出奇制勝的才能,我自嘆弗如。出奇制勝要靠其自身的一整套理論來圓滿完成。陛下應該知道,倘若他人從旁置喙,出奇制勝也就不能成立了。」

劉邦依陳平之計,先派人去把那個士兵紀信抓到了宮裡。劉邦一看,並不是他曾見過一面的那個紀信。被抓來的周苛只好承認道:「我叫周苛,是紀信的好友。」

劉邦並沒有先解開周苛的繩子,而是問道:「你也是豐邑人?」

周苛答道:「是。」

劉邦問:「往西去,有一條河,你可記得,河邊的上游有一座年久失修的木橋?」

周苛說:「記得很清楚,夜裡做夢都見過。」

劉邦問:「那麼,橋的東面是一棵什麼樣的樹?」

周苛一時愣住,他細細回想了下。劉邦死死地盯著他的臉。

周苛說:「不,是橋的西面,一棵野生的小漆樹。」

劉邦聽了,頓時放鬆起來,順手解開他的繩索道:「說說,為何要冒充紀信?」

周苛依然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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