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項羽大軍進入咸陽,劉邦稱病依舊駐軍霸上。只是向項羽要了些糧草。

霸上劉邦軍營中,張良陪著劉邦飲酒,劉邦氣色甚好,根本不像有病的樣子。

劉邦問:「蕭何呢?不是也叫了他嗎?」

張良莞爾道:「他一見鍾離昧押來的糧草,整個人就變了一副樣子,手舞足蹈地帶著主簿去收驗了。」

劉邦說:「鍾離昧已走了幾個時辰,他還在收驗?」

張良道:「沛公您是知道的,依照蕭何的習慣,他要清點總數,一斤一擔都不可短缺。若換了旁人,剩下的事情便交給下人辦了。他可不一樣,一營一營,一陣一陣,全都要親自配發到人。我真的是佩服。」

劉邦笑道:「你和蕭何,是各有千秋。我有你們在身邊,心裡可就踏實得多了。」

張良說:「沛公你這一稱病,項羽又要暗自高興了。」

盧綰插嘴道:「他又沒這麼傻,知道自己被欺騙,還不火冒三丈?」

劉邦說:「阿綰啊,你是不了解項羽這個人。他越是知道我怕他,就越是藐視我,越是藐視我就越開心。遇到不高興的時候,他總會這麼想:有劉邦那個滑稽的笨蛋呢!這點不悅,算什麼事情呢?項羽明日正午要召集諸侯,商議咸陽的軍政事務。你說我應該如何表態?」

張良說:「就像現在這樣。『劉邦小恙,且駐軍霸上。一切唯上將軍馬首是瞻。』」

劉邦說:「今夜我巡視營寨,看到咸陽城中的燈火,心中甚為遺憾哪。」

張良道:「如今的咸陽城,就像一個大漩渦。誰被卷在最中央,誰便是最倒霉的那個人。項羽打仗雖然勇猛,范增計謀詭秘,但這兩個人都不是治國之才,比起那些整日鉤心鬥角的六國王侯,他們可差得多了。不論他們誰出這個頭,關中的老百姓都會恨得牙癢。秦人眼中唯一值得信賴的,只有主公您一個。還需耐心等待呀。」

咸陽城裡,楚軍衝進秦國各貴族家中,抄家,拿人。秦國貴族一排排立於東市,跪著,被砍頭。血流成河。各國兵士四處搶掠,姦淫。百姓怨聲載道。然而這些軍士中,卻沒有項羽和劉邦的部隊。

范增獨自站在城樓上,看著城裡一片狼藉,心中茫然。項羽仗劍而來。

范增看著下面道:「一群野獸。」

項羽說:「我們的部隊並未參與,有什麼好擔心的?」

范增說:「可你萬不該以縱長的名義同意這樣的行為啊!」

項羽說:「你真的以為我心中糊塗嗎?他們將我推為縱長,就是為了打著我的旗號去干這些事情。雖說這些秦人是我的仇人,秦國的土地根本就不應存在,但我項羽是人不是禽獸。答應他們這麼做,實在是不得已。嬴政統一了天下,建立了一個由他一人說了算的王朝。可是這個王朝又堅持了幾天呢?早先我和他們有著共同的敵人,同仇敵愾,誰能帶領大軍作戰,他們就跟著誰。可現在,不同了!」

范增問:「你難道不想當王嗎?」

項羽說:「我是楚國的王。」

范增道:「你要當天下的王!」

項羽搖頭說:「那不是我想要的。周天子時,分封諸侯,大家和睦相處,互相禮讓,我們楚國在富足的水鄉過著很好的日子。現在秦沒了,這樣的時代又會來臨了。我不能命令他們,那樣只會激起戰爭。我項羽是喜歡打仗的人,那樣能讓我興奮,血脈賁張,可我並不貪戀戰爭。」

范增道:「你這番話,若是讓你的叔父聽到,他九泉之下都會罵你的呀!」

項羽微笑道:「從起兵之日起,叔父就只是想要恢複我楚國從前的榮譽,洗刷曾經的恥辱。現在這一切已經完成了。我近日裡聽到咸陽城中有這樣的童謠傳唱。『得了富貴不還鄉,如穿錦衣夜裡行。』我們該準備回家了。」

這天夜裡,范增終於聽到了項羽的政治主張,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清楚過。項羽想要的是分封天下,當自己的楚王。儘管他不知道這是出於對秦的仇恨,繼而仇恨了秦的統治方針,還是因為項羽性格中隱藏著的那懦弱的一面。總之他已經明白了接下去自己該做些什麼。也正是這個夜裡,他從沒有一刻會如此心涼。項羽的命運會如何,楚國的命運會如何。范增不知道。他只能儘力而為。

項羽走出秦王宮的大殿。

范增問:「你殺了他?」

項羽搖頭道:「給他這最後一點尊嚴,讓他自行了斷吧。當年秦國滅我楚國時,連自盡的機會都沒有留給我們,但我不會這樣。」

項羽微微低頭,隱忍,似乎在積蓄力量。虞子期提著劍飛奔而來,報告說:「秦國的血脈,一個沒留。」

范增問:「幼公主可曾找到?老夫聽聞,此女曾經密謀殺死了趙高,是個厲害人物,斷不能留。」

虞子期說:「我軍中並無人識得幼公主。但在後宮井中找到了一具屍首,衣著尊貴。井邊有幾個婢女正在啼哭。抓來問話得知,幼公主確實是不堪受辱,投井而亡。」

范增點頭道:「秦人多性情剛烈。這樣做,倒和她父親很相似。」

項羽突然轉身,看著秦王宮問:「亞父,怎麼做才能讓諸侯從此閉上他們的嘴,老老實實地回到自己的封地去?」

范增說:「老夫有愧,回答不上這樣的問題。」

項羽又問:「告訴我,萬年之後,史書上會如何記載我今天的所作所為?後人們能理解嗎?」

范增問:「你要做什麼?」

項羽狠狠地說:「他們不會理解的。但我一定要這麼做。骯髒,無恥的金碧輝煌!看到這一切,我就想到無數的白骨!至高無上的皇帝,就在這裡發號施令,吸吮老百姓的骨髓!這一切應該化為灰燼!」

范增急道:「燒不得啊!」

項羽不容置疑地下令道:「傳我的命令。將咸陽宮室,付諸一炬,無論什麼信宮極廟、三百里的阿房宮,給我統統燃燒成一個大火堆。我要在驪山上看煙焰蔽日,通宵不絕……」

范增說:「這樣會招致秦人對你的萬世仇恨啊!」

項羽淡淡地說:「如果有仇恨,那就讓這仇恨都沖著我項羽來吧。燒!」

霸上,劉邦帶著全部將領謀士,站在高坡之上,看著咸陽的大火。

張良說:「項羽這麼做,是為了給楚人復仇。他真正的用意,是在向你們表達他的決心。我所說的你們,包括了主公您,還有咸陽城中的各國首領,更有天下的人。這一把火,把秦王朝經營多年的咸陽也燒了個乾淨。他在向所有人表達,皇帝已經是一個過去了的時代,他想要回到周天子那樣的時代。」

劉邦問:「他能做到嗎?」

張良說:「不能。誰也做不到了。出現了一個嬴政,就不會再有周天子時候的局面了。這個世界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那樣。張良此言,只說與主公這一次。至於主公你打算怎麼做,那就是你自己的決定了。」

劉邦望著咸陽的大火,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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