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項羽軍帳中,范增終於等到了項羽回來。項羽道:「我帶人去外圍巡視,發現了秦軍的小隊人馬,便順手都殺了。」

范增說:「這等小事,何必將軍前往,要知道,大軍一日不可無帥……」

項羽道:「好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嘛。你們連歇息一下的空閑都不給我么?」

范增問:「將軍,你這歇息是指那女子么?」

項羽覺得問得奇怪,便道:「何故如此問?」

范增說:「怪我多言,將軍,若要成大業,你要遠離女人。」

項羽聞言,立刻拉下臉來說:「你說的要事就是這個?」說罷,作勢就要離開。

范增只好說起了軍情:「羽將軍,章邯依舊按兵不動,而我軍的糧草已不夠了。」

項羽聞言,這才又停住腳步,說:「是,當下我有一個煩惱,如何才能讓在巨鹿俘虜的十多萬秦兵吃飽肚子?」

范增道:「你的煩惱就是我的煩惱,如果讓他們挨餓,就會引起暴動,可是若配發武器,讓他們與章邯軍打仗,又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反戈一擊掉轉矛頭來對付楚軍。如此龐大的一群俘虜,最好還是放在後方。但楚軍就再也不能向前推進包圍棘原,因為大群俘虜說不定會從背後發動襲擊,誰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

項羽問:「殺掉怎麼樣?」

范增說:「可不能殺呀!章邯軍的士兵也許會跑來投降的,這是明擺著的事實,如果現在把俘虜殺死,本打算歸降過來的敵人就會絕望,這樣反而會令敵軍士氣高漲。」

項羽說:「我軍變得滯重難行,上述情況是主要原因。從這個意義上講,對我軍而言,巨鹿之戰的戰果成了一個沉重的包袱。」

英布說:「將軍,類似前哨戰這樣的小仗,反反覆復地打過無數次了。無論是一場多麼小的戰鬥,您都要策馬飛奔上前線,親自在陣前指揮,看到您的英姿,楚軍士兵每一次都奮不顧身地戰鬥,我軍發瘋般的勁頭就跟在巨鹿戰場上一樣。可是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呀。我們耗不起了。」

范增說:「我楚軍逢戰必勝。章邯軍則每一次都逃進棘原城去,傷亡一直很大。這幾日他們按兵不動,章邯的名氣在日漸下降。然而,現在兩軍主力都處於停滯狀態,可以說正以漳水為界,處於膠著狀態。」

項羽道:「整整一個冬天過去了,已是大地回春了,這種狀況仍未發生變化,在中原一帶,民心已經完全不在秦帝國一邊。章邯軍儘管日益孤立,卻仍能與我軍保持勢均力敵的狀態,實可謂一大奇觀。劉邦怎麼樣了?」

范增說:「原本是次要部隊的劉邦軍正在朝關中方向步步逼近,已到武關一帶了。」

項羽道:「這是讓我感到不安的地方,懷王當初曾約定先入關中者為王,章邯將我牽制在中原大地寸步難行,就我的心思來說,實在是大為不利。只能說這是一種徒勞無益,或者說是令人哭笑不得的局面。」

這時候虞子期進來說:「將軍,趙的陳餘將軍求見。」

陳餘進來第一句話就是:「怎麼會有這樣愚蠢的事情呢?」說得大家一愣,然後他又接著說,「啊,恕我冒昧,愣頭愣腦冒出這麼一句來,事實是,當下將軍把所有『章邯』之名的秦帝國的全部兵力都牢牢地牽制在漳水北岸,正是藉此天賜良機,劉邦方能如魚得水般地輕鬆前進。他所率領的那支軍隊人數很少,只是一幫烏合之眾。但就是這樣的一支軍隊,卻能順利朝函谷關進發,打個比方,就好像是存心想讓劉邦去當關中王,將軍才在這裡流血流汗的。」

項羽聽到他的話,很是不耐煩。陳餘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我很久以前就是一名反秦的志士,曾跟早期的盟友張耳一起遊走於各諸侯國之間,也曾被重金懸賞過人頭。」

項羽打斷他說:「可是你的結拜兄弟張耳被長期圍困在巨鹿城內時,你卻擁大軍於老遠的城外,遲遲不肯救援,待到我率楚軍徹底擊潰圍攻巨鹿的章邯軍之後,仍舊對上述行為毫無羞愧之意。」

陳餘道:「哦,將軍此刻心裡一定在想,這個傢伙在巨鹿戰場上根本就沒動過一刀一槍!是啊,我知道自己的實力,所以會審時度勢。您怎麼看我不重要,但是我很想幫助您。項羽將軍哪,你只顧跟章邯打仗了,這可是沒完沒了的事哩!」

英布忍不住質問道:「你怎麼說話呢?」

陳餘絲毫不受影響地繼續說:「打仗就是為了爭奪利益!章邯跟將軍打的這場仗,恐怕已經沒有任何利益了吧?章邯也是太愛打仗了,真是個笨蛋!」

項羽再也不想聽陳餘對章邯評頭論足了,不過還是控制住情緒,回頭望著范增說:「你來跟陳將軍講。」把陳餘推給范增,項羽就進到屋子裡面去了。

陳餘對范增說:「稟性聰明的項羽其實早就明白,我來是想對章邯勸降,為得到批准才來找他的。項羽將軍也感到很有必要勸降章邯。不過,章邯這麼好的敵手,竟要用縱橫遊說的手段,項羽將軍實在不願意在這種談判上出頭露面。」

范增道:「說吧,你的計策是什麼。」

陳餘說:「派一位使者到章邯那裡去吧!再讓項羽將軍寫封信。」

范增道:「據我對將軍的了解,他不會寫的。」

陳餘說:「這封信就由我來寫好了。不用問,連我都知道章邯將軍對秦是一片赤膽忠心的。不過,假使接受這份赤膽忠心的朝廷已經徹底腐朽,那就毫無用處了。照理,章邯對自己的處境早就該有數了。雖然我不十分了解咸陽城裡的內幕,但我早已看透了六國以來的朝廷的本質,對於萬里之遙、地處西方的咸陽,總還多少掌握一些情況。」

范增語帶諷刺地問:「你說要給章邯寫信,可你過去跟他打過交道嗎?」

陳餘搖了搖頭說:「從未見過面,不過,與章邯干戈相交,實在歷時已久。這難道還不算超乎親密朋友的交情嗎?」

章邯仍坐鎮棘原城內,各式各樣的秦朝旗幟插在城牆上,井然有序,沿著牆頭一字排開;城內軍紀嚴明,士氣保持旺盛,糧食也綽綽有餘。這一切均賴於章邯早前的周密部署。城外的警戒軍隊已嚴陣以待,防止姦細混入。陳餘前來遊說,被領進章邯住處。

章邯道:「有什麼話,先生請說。」

陳餘說:「讓我先從秦代名將的命運說起。說來話長,我們還是先回憶一下白起將軍吧!白起軍功卓著,在南方平定、在北方攻城略地之功舉不勝舉。然而,白起當年被王棄絕,逐出咸陽,又手命自殺。我們再回憶一下近在眼前的蒙恬將軍吧!蒙恬受皇帝之命攻齊,有大功,隨後又率兵駐紮塞外,補修長城以鎮國境。儘管如此,始皇帝死後,他陷於宦官趙高之詐略,被迫自殺身亡。為何在秦會如此呢?據說一旦功勞太大,就再無土地予以酬勞,便會託故於法,以誅殺化解難題。此乃秦之傳統,將軍本系秦人,諒已知之。還允許我說下去么?」

章邯沉默著,點了點頭。

陳餘繼續說:「如今人心背離秦王朝,舉義旗的兵馬日漸增多。將軍卻得不到補充,人馬日漸減少。這就是天將滅秦的一項證據。趙高一手遮天,章邯將軍您越是忠誠,就越遭到憎恨;所立戰功越多,就越會成為別人的眼中釘。大秦是怎樣對待功臣的,世人皆知。將軍您始終高貴,但您願意作為罪人,為後世所唾罵嗎?將軍啊,請聽好,若能掉轉大軍,進攻咸陽,您將會同諸侯分割秦,稱王稱孤。繼續抵抗,則將以罪人之身而被腰斬於市。兩條路,供將軍選擇。我的話說完了,請將軍三思。」

章邯道:「陳詞濫調而已,看在你是使者的分上,我不殺你,來人,送客!」

等陳餘走了,長史司馬欣突然跪下,哭訴道:「將軍哪!公建功亦受誅,不建功亦受誅啊!」

章邯說:「長史司馬欣,快請起來。我章邯不是麻木之人,我清晰地看到自己面臨的命運,正如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一般。儘管如此,我這個人也從不喜歡僅為自身的利益而隨意選擇命運。」

司馬欣道:「為士卒著想,應毫不猶豫地到項羽營壘去,擔任他所率大軍的一翼。」

章邯說:「欣呀,你的話我可從來沒有想到過,你是說為士卒著想嗎?」

司馬欣道:「我所說的士卒,不僅是軍中的士卒,還指被項羽軍抓去的那些俘虜。只要將軍您能當項羽的將軍,他們就可以一如既往地將您奉為首領。早前的白起也好,蒙恬也好,所有名將在士卒中間都深得人心。您也是這樣的將領!」

章邯道:「有的人是慈悲心腸,也有的人是靠裝扮成這樣來獲取人心,但我從沒有這樣的念頭。我應該是那種能獲得士卒主動擁護的人。在我的頭腦里,士卒只表現為不斷變化的數字,我從不對其中任何一個人的生死表示憐憫。自我出函谷關以來,在我所指揮的大小戰鬥中,戰死的將士估計可達數萬名,但我從未為此而憂傷或心情沉重。這樣說,並不表示我是一個毫無憐憫之心的人,我只是比常人更為冷靜。為士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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