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東郡的街頭,項羽舉步欲進藥店,正好與裡面出來的一個人迎面撞上了。那漢子牽著一個小女孩,瞥了項羽一眼,徑直走遠。項羽停步,目光聚焦到漢子背上所負布條,微微一笑,饒有興緻地跟了過去。走到街角的牆根下的時候,那叫做虞子期的漢子突然一個轉身,問道:「閣下何人,為何自藥店便一直跟隨?」

項羽鎮定地說:「借一樣東西。」說著他上前就動手。虞子期還手。兩個人打在一起。虞子期不敵項羽力大,落於下風,但在倒地的一瞬間,他的右手從頸部伸向自己背後。項羽眼前青光一閃,一柄闊刃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項羽一點都不害怕地笑著說:「就是這個。」

虞子期說:「你既知我帶劍,今番不得饒你性命。」

項羽道:「我們打個賭吧?若我奪走你的劍,便贈與我。」

虞子期笑道:「你命在我手裡,拿什麼賭?」

電光火石之際,項羽翻身奪劍。這次,劍架在了虞子期脖子上。虞子期一愣,項羽撤了劍,轉身欲走。

一直跟著虞子期的女孩子,正是後來在歷史上非常著名的虞姬。這時候,她兩眼冒火,兩隻手握著一枝樹枝,指著項羽:「把劍放下!」

項羽一笑拔腿就走。虞姬衝上去將樹枝揮向項羽,項羽握住樹枝。虞姬張嘴便向項羽執劍的手咬去。項羽吃痛叫出聲來,低頭一看,手背上已經有了一個明顯的傷疤。

於是項羽前行,虞子期牽著虞姬跟在後面。項羽疾行,則虞子期疾奔。項羽徐行,則虞子期緩步而隨。項羽突然回過頭來。虞子期也停下腳步。項羽冷冷地說:「堂堂七尺男兒,豈能言而無信。明明已將劍輸於我,現在反悔了?」

虞子期說:「並未反悔。確實我輸了。」

項羽問:「為何不走?」

虞子期道:「要麼還我劍,要麼殺死我。」

項羽說:「我既不想還你劍,也不想殺你。」

虞子期道:「那我會一直跟著你,你,或者我,必須死一個。」

項羽突然停步,轉身,讚許地看著虞子期:「看你是條漢子,交個朋友吧,在下項籍,楚人。」

虞子期固執地說:「把劍還我!再交朋友。」

項羽一笑,把劍遞給了他。

在陳郡小溪邊,虞姬光著腳蹲在溪水邊洗衣服。項羽赤膊走過來,手裡拿著剛換下來的臟衣服。虞姬伸手去接,項羽攔住道:「浪跡四海多年,這等事情,還是我自己來吧。」說罷,項羽笨手笨腳地開始洗衣服。

虞姬看了半晌,撲哧一下笑了,推過去一個小木盆。

項羽問:「這是什麼?」

虞姬說:「皂角泡的水。不用這個,你是洗不幹凈的。」說著,虞姬接過項羽的衣服,幫他洗。

項羽問:「父母家人,都歿了么?」

虞姬低頭答道:「嗯。」

項羽說:「生死難測。我也是從小便沒了父母,由叔父撫養長大。」

虞姬說:「我的父母是被人殺死的。」

項羽吃驚地說:「你兄妹二人,原來身負血海深仇。」

虞姬說:「從我剛開始記事,家鄉就不太平了。在戰亂中,你殺我,我殺你,本是很正常的事情,也見得多了,沒有必要去報仇。可仇人將我父親的首級戳在長戟之上,高懸於城樓土牆。這莫大的屈辱,我和哥哥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項羽說:「對於復仇者來說,最可怕的不是人的冷漠,是時間。時間可以讓人忘記愛,也忘記恨。」

虞姬堅定地搖頭:「在我這裡,也許永遠忘不掉。」

項羽讚許地看著虞姬說:「一個人無法記住恨,也就無法記住愛。為什麼要選擇忘記呢?懦夫才會選擇遺忘。他們還編造出欺騙自己的鬼話,上天自然會懲罰那些惡人的,你且看他們自取滅亡吧。呸,你不動手,那些惡人會過得比神仙都快活!」

虞姬問:「你不相信上天……」

項羽說:「我只相信自己!我的父母也是被人殺死的。我不會忘記那些仇人。我反覆只做一個夢,那就是殺死他們。」說到這裡,項羽站起來,緩步離去。

虞姬呆住了,思索著項羽的話。項羽回過頭來說:「你記住,有朝一日,我項羽一定會提著你仇人的首級來見你。」

項羽回身徑直走了。虞姬摩挲著項羽的衣服,已經芳心暗許。

這一天,張良來到了鐵匠鋪的門口。鐵匠鋪內敲打鐵器的聲音不絕於耳。鐵匠鋪的夥計們赤膊上陣,在打造著鐵器。張良剛剛走進鐵匠鋪,鐵匠鋪的老闆就迎上前來,兩個人對視一眼。老闆將張良拉到角落,神情詭秘。他從懷裡拿出了一把明晃晃的短劍,張良接過了劍,短劍在陽光下面閃著光。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在鐵匠鋪里響起,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老闆,我來拿我的東西。」

張良被聲音一驚,劍掉到了地上,回頭一看,一個如同黑鐵塔般的力士走進了鐵匠鋪。老闆立刻上前賠笑:「壯士,你的東西,我已經給你做好了。我這就給你去取。這樣東西可是讓我們足足做了十天十夜。」

這力士叫做滄海君,他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這時候,七八個夥計氣喘吁吁地抬出了一個大鐵鎚。這個大鐵鎚碩大無比,夥計們實在堅持不住,歪歪斜斜,大鐵鎚馬上就要掉到火堆里了,情況十分危急。滄海君大步流星,只用一隻手就把鐵鎚接住了,夥計們則摔倒在地。張良看到此人如此神力,不由得臉色一變。

滄海君接過鐵鎚掂了掂,臉上出現怒色道:「老闆,不夠分量。」

張良問:「不知多少斤足下才使得合手?」

滄海君看了張良一眼,說:「一百二十斤!」

張良說:「老闆,現在就請給壯士打上一把一百二十斤的鐵鎚。分量十足,一個錢不會少了你的,我付。」

老闆負氣地哼了一聲,轉身令徒兒們開工去了。

張良對滄海君說:「我跟壯士很是投緣,想請壯士喝盞水酒。」滄海君看了張良一眼,見張良滿臉真誠,點了點頭,跟著張良一起出了鐵匠鋪。

兩個人喝著酒,張良問:「不知壯士,現在做何營生?」

滄海君說:「我也不瞞先生,我曾在齊國當兵,現以打獵為生,眼下生活艱難,其他山貨都賣不出價錢,只得用重鎚獵熊,扒下熊皮還能賣個好價錢。」

張良嘆了一口氣道:「秦皇暴政,時世艱難啊……良遍訪名士,今日見到壯士,相見恨晚。良見壯士身軀雄偉,相貌不凡,料非尋常人物,一番交談,更是欽佩。良有一事相求,還請壯士攘臂相助。」張良說著把金子拿出,朝著滄海君跪下。滄海君看到張良行如此大禮,有些手足無措,急忙要扶張良。

張良說:「壯士要是不答應,良就不起來。」

滄海君道:「你說說是什麼事。要不先看看我的力量?」說罷,滄海君手中擎著一百多斤的鐵鎚奮力一擲,將院里的一塊大石擊碎。

張良興奮地說:「壯士果然天生神力,僅此一擊,可見壯士也是專諸聶政一流人物。有滄海君幫我,還怕殺不了暴君?!」滄海君看著張良,俄頃,竟伏地行跪拜大禮:「謝謝先生給我這個機會,在下畢生之功只待這名揚天下的一擊。」

一個陰鬱的早晨,天空烏雲翻卷,地面上霧靄尚未散盡,東郡郊野路口,一個趕牛的老漢經過,突然,他站定了,目光十分恐懼,呆怔怔望著前方——前方不遠處,有一個方圓數十丈的焦土淺坑,在坑中央,有一塊黑黢黢碩大無朋的隕石。他慢慢靠近,仔細觀察巨石,伸出手觸摸。黑色巨石上,石粉撲簌簌剝落,竟露出一行小篆:「始皇帝死而地分!」圍觀的黔首們面面相覷,一鬨而散,巨大的恐懼播散開來——很快,聞訊趕來的郡守大人也是同樣一臉驚訝地探身過來,查看著那巨石上的字。在他身後,淺坑邊,一圈兵卒面向坑外,肅立戒備——四下里除了兵卒官吏,已經不見一個黔首。

正好經過此地的始皇帝本人親自來看這塊石頭了。他仔細端詳半晌,輕蔑地冷笑一聲,什麼也沒有說,轉身走了……黑色巨石被架了柴薪,燒成齏粉,滾滾濃煙中,慘號聲、哀求聲不絕於耳……所有看過這塊石頭的黔首、郡守、兵卒等人都被綁縛著跪在地上,任由黑甲兵士處死。

在陽武博浪沙,張良抱著胳膊,低著頭巋然不動。他在狂風吹拂下如亂髮飛舞的白茅叢中默默等待。終於,他抬起頭來。馳道上傳來隱約的「隆隆」聲,那是浩大的始皇帝儀仗隊就要經過的信號。張良與滄海君矮下身子,快步緊趨,靠近馳道。煙塵滾滾,車駕正向這邊駛來。張良和滄海君在馳道坡下暗伏。滄海君攥緊了大鐵錐,那大鐵錐黑黢黢的,足有百斤重。兩個人目不轉睛,等候著秦始皇的到來。

一輛又一輛的車輦快速經過,濺起滾滾塵煙。擔負護衛任務的郎中令們在車輦兩側飛馳。突然,一柄大鐵錐呼嘯著飛來,將一輛車輦砸得轅折輪摧、木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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