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幕精彩絕倫的電影場景同時在這棟樓放映著。
一幕,是錯綜複雜失控不斷的驚悚片。
一幕,是荒謬與陰謀重重的恐怖戰慄。
王先生回到自己房間,索性關上門不再理會。但好奇心被勾引起來的他,其實正貼著門傾聽著門外的動靜。
「說!你怎麼會在我床底下!是不是他把鑰匙給你的!」陳小姐歇斯底里地對柏彥尖叫,指著老張。
「我怎麼可能給這小子?我為什麼要給他?」老張又急又怒,陳小姐居然泄漏他的秘密。
柏彥遮住重要部位,拚命搖頭:「我哪有妳房間的鑰匙!再說,如果我要偷窺,剛剛我幹嘛要跑出床底下?」
陳小姐抓狂了,她一口咬定是老張給的鑰匙,大叫:「你這個變態!你這個變態!」立刻抓起枕頭往老張臉上丟擲。
老張無奈地抓過枕頭,一臉質疑走向柏彥,喝道:「小鬼,今天你在這裡把話給說清楚,不然我叫警察來抓你!告死你!」
柏彥氣也上來了,大吼:「要告你也不是你來告!干!要打架我還怕你!」
老張扭動脖子、正想動手時,陳小姐摀著耳朵大哭:「你們兩個都給我滾出去!滾出去!我明天就把門鎖換掉!你們通通都是大變態!」
老張百口莫辯,但柏彥聽到陳小姐叫他滾,正是求之不得,立刻裸著身子快步往樓上跑,而老張趁著柏彥跑走,立刻輕輕關上門,蹲在發抖的陳小姐身旁,輕聲細語地安慰著。
陳小姐這種賤女人在大驚大怒、特別是在被海扁一頓後,自是格外脆弱。
我雖然聽不見老張在安慰什麼,但我猜想是在為自己分辯。而陳小姐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一股勁的嚎啕大哭。
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在走廊上堵住裸奔的柏彥趁機好好嘲諷一番。
因為。
郭力已經站在走廊上,像個稻草人虛無又實際地存在。
「干!看三小!」柏彥憤怒大罵,用跑百米的速度朝住在三樓的郭力奔來。
「等等......」郭力兩眼無神,攔下了柏彥。
柏彥在郭力面前已有兩次出糗的經驗,而且他的屁股也不知道是被郭力還是令狐中的誰給搞過,或是兩人都曾上過他,只見羞憤不已的柏彥暴怒朝郭力的臉上轟了一拳,大罵:「干你娘的死同性戀!」
錯亂中的郭力並沒有意思閃開這一拳,迸的一聲,他完全承受下柏彥的憤怒,鼻血都噴到柏彥的臉上。
「柏彥......我......我問你,令狐他......」郭力渾然不覺得痛,他只是獃獃地看著柏彥說道:「他在哪裡?」
柏彥一聽,更是憤怒交加,以不可思議的大吼咆哮道:「關我屁事!給我滾開!」
郭力跪了下來,抱住柏彥的大腿說:「我知道是你,令狐他一定把鑰匙給了你,是不是?是不是?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
柏彥一個拐子,居高臨下朝郭力的頭頂撞下,郭力卻茫然繼續問道:「什麼事都可以好好談,你既然這麼做,一定準備好交換的條件了是不是?告訴我,條件是什麼?」
一個柏彥內心的創疤如此緊抓著他的大腿,令柏彥既憤怒又畏懼,我看見一雙害怕不潔的眼神呼喚著兩個拳頭,對死纏不放的郭力一陣亂毆,但郭力只當作是情人姘頭的報復之一,心甘情願地承受下來,完全沒有放開柏彥的意思。
「帶我去看他,好不好?我只想要回令狐,其它的我都可以答應你......」郭力又哭又哀求的,弄得柏彥心煩意亂。
是時候了。
我打開門,慢條斯理地走下樓。
「啊?」我假裝驚呼。
柏彥窘迫地看著我,郭力也頓然醒覺,放開了柏彥。
「你們這樣不好吧?走廊上那麼多人進進出出......要搞也得進房間吧?」我沸然不悅。
「干!臭機八!」柏彥氣沖沖地踢了郭力一下,閃過我跑到樓上去。
我嘆口氣,看著頹然坐在地上的郭力。
衣衫不整,鼻青臉腫,尿臊味一地。
郭力兩眼空洞地看著我,不曉得該說什麼。
他已經瀕臨崩潰了。滿腦子所想的,恐怕都是「柏彥到底在盤算什麼?他想要我的什麼才肯放我一馬?」這類的問題吧。
「失戀總有失戀痛,雖不足外人道,但忍一忍還是會過去的。」我嘆口氣,扶起了郭力。
郭力胡亂點著頭,無精打采。
我搖搖頭,說:「自己保重啊,天大的事都能給熬過去的。」
郭力閉上眼睛,示意我不要理睬他。
我轉過身,扭曲的笑容綻放開來。
我得回到電視機前,今晚還有好多奇怪的午夜電影可看哩。
柏彥連續兩個晚上遭遇到極大的、不知所以然的挫敗後,甩上門的力道完全具體化他內心的恐懼與憤怒。
砰!
他的背靠在門後,疲倦地慢慢滑下、滑下。
坐在地上,像只全身白毛都被剃光光的乾瘦綿羊。
兩隻手插進他蓬鬆的頭髮中,柏彥痛苦無力地抓著腦袋,撕著。
這一切,已經遠超出了他的想像力跟控制力,第四度空間的魔幻身影鬼魅般席捲了柏彥的神經。
「干!乾乾乾乾乾乾干!」柏彥的眼淚終於決堤,在咒罵聲中傾瀉而出。
然後。
柏彥跳了起來,大叫一聲。
他的視線正好對準了床底下,那一隻蒼白又粗壯的手臂。
剎那間,柏彥獨處時應然的脆弱又重新快速蛹化,無處宣洩的情緒頓時化作憤怒的外衣。
刺蝟般的外衣。
他站了起來,大罵:「死同性戀!滾出來!滾出來!」
令狐當然沒辦法滾出來。
屍體一向是啞劇的最好演員。
「我叫你滾出來!」
柏彥聲色俱厲,大步踏前,一把抓住令狐裸露在床外的大手。
一拉!
他眉頭皺了一下,又在瞬間斷裂。
「啊!」
柏彥拚命尖叫了幾秒。
然後吐了一地!
令狐歪歪斜斜地、半身躺在地上,兩眼瞪著天花板。
不知哪裡來的蒼蠅在令狐灰濛濛的眼珠上爬行,胸口上明晃晃的尖刀倒映著柏彥嘔吐的模樣。
「這......」柏彥搖搖欲墜,想發出一點聲音,喉嚨卻立刻被不斷上涌的穢物噎住。
此時的他在想些什麼呢?
在想另一個自己在什麼時候殺了令狐嗎?
聯想到了剛剛郭力近乎瘋狂的哀求嗎?
另一個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讓郭力略窺一二呢?
柏彥吐到雙腳無力,跪了下來。
他的臉色灰白得可怕。
前幾次靈魂易主不過是讓自己出糗、挨揍、屁眼被捅,今個兒卻闖出了大禍。
殺人大禍。
扣扣扣!扣扣扣!
郭力在柏彥的門外急促地敲著。
身為學者的他可不會相信殭屍這一回事,所以他的腦袋裡的邏輯運算結果,唯一的答案直指「與令狐相好」的柏彥。
只有他,才可能擁有他與令狐房間的鑰匙。
柏彥看著房門,無辜者與畏罪兇手兩張截然不同的面孔同時眩化在他的臉上,此時柏彥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甚至一點想法都沒有,跟已經作好「條件交換準備」的郭力迥然不同。
「干!你到底要做三小!」柏彥隔著門罵道,但語氣卻頗為氣餒,還帶著微微的顫抖。
「柏彥你先開門,有什麼事我們都可以商量,求求你了!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郭力以為自己全處於下風,幾乎要哭出來了。
郭力心中一定抱著很大的希望,所以才死纏活賴在柏彥的門口。
「沒錯,如果柏彥真要害死你的話早就報警了,他扣著令狐的屍體不放,肯定是對你有所圖謀。既然有所圖謀,基本上你就安全了,只是扮可憐求人,這一點禮節都不可少。」我聰明絕頂地旁白。
「吵什麼!你在說什麼我通通不知道!」柏彥開始進入狀況,「否認到底」看來是他目前的策略。
一個重要關係人在門外亂吼亂叫,的確會使一個錯以為自己殺了人的蠢貨陷入策略崩潰的死地。
柏彥就是這樣。
但我懷疑,就算給他一整天好好靜下來思考,柏彥這死大學生又能做出什麼英明的決定?
「我全部都知道了,我只求你別讓我一個人悶著,何況這件事說起來,也是因為你跟他通姦起的頭,我才......我在門外等你!」郭力發覺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大,警覺到對面住了穎如(他並不知道穎如出門未歸),於是閉起該死的嘴巴,臉色冷靜不少。
柏彥咬著牙,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雙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