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前世鄉愁撒哈拉 第十六章 前世鄉愁

多想喝一壺清淡的茶,不論暖和涼,品味半世的滄桑。多想寫一封簡潔的信,不留名和姓,寄去未知的天涯。多想愛一個平靜的人,不問對與錯,攜手亂世的紅塵。

三毛深知與荷西重逢,必有一段她無法預測的因果。荷西真的長大了,他告訴三毛,這世上他只執著兩件事:一是對三毛永不變心的愛,還有就是他對大海深沉的愛。他愛潛水,喜歡在海底和魚兒嬉戲,喜歡在水中歷險,尋找奇遇。他愛大自然的一切生物,並且對天文、星象亦充滿了好奇。

三毛突然覺得,原來荷西跟她這般相似。他們都是熱愛自由,熱衷於幻想的人,不願意和一切繁複妥協。以往的那些男友,他們在一起,總是談文學、藝術、哲學,以及許多深刻的人生話題。那些高雅與超脫,是三毛一生追求的主題。可與荷西在一起,他們從不涉及這些話題。

荷西天性渾厚,淳樸簡單,三毛覺得他比起那些整日追思、探索的人,反而有了更高的悟性,有著更難能可貴的超然。三毛所缺乏的恰好是這份樸素,她太注重文學內蘊,在意人生價值。她開始喜歡與荷西在一起的時光,並且依賴這個能讓她自由呼吸的男人。

那日兩人在公園散步,三毛為了一篇即將要交的稿子而苦思冥想,眉頭不展。荷西不解,指著在陽光下忙碌修剪樹枝的園丁,對三毛說,他寧願做一個普通的園丁,每天可以呼吸大自然清新的空氣,在陽光雨露下勞作,也不願意關在不見天日的辦公室里,和枯燥乏味的文件交流。

三毛聽後似乎有所醒悟,覺得人生不必太過認真,任何讓自己束縛的人和事,都是累贅。當晚三毛就寫信給編輯,取消那篇約稿,她希望自己以後寫自己想寫的字,過自己想過的生活。簡單憨厚的荷西,讓三毛在不經意中改變了許多,也開闊了許多。

最讓三毛感動的,應該是那個落日熔金、暮雲合璧的黃昏。荷西邀請三毛去他家,當三毛走進他的房間的時候,被震撼了——「我抬頭一看,整面牆上都貼滿了我發了黃的放大黑白照片,照片上,剪短髮的我正印在百葉窗透過來的一道道的光紋下。看了那一張張照片,我沉默了很久……」

六年了,這六年,三毛和荷西沒有聯繫,沒有交集。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照片會掛在荷西的牆壁上,會這樣深刻地走進他的心裡。原來,每次三毛寄相片給在西班牙的中國朋友徐伯伯,荷西就去他家把照片偷出來。送到相館翻拍放大,再將原相片悄悄送回去。如此費盡心思,只為了,可以守護至愛的女子,把她溶進自己的生命。

荷西對三毛的痴心,令他的家人十分不解。他們覺得荷西得了痴想病,如何對一個今生恐再不會相見的人,用情至深。可荷西卻執意說,三毛是他此生唯一的愛。無論將來見與不見,他都要將這份愛,進行到底。

三毛從來不知道,荷西對她竟是如此真心。難道當初對他的拒絕,就是為這六年的深情做一次見證嗎?可六年光陰,她輸掉了一切籌碼,青春、愛情,以及對生活的美好想像。雖說往事已灰飛煙滅,但終究不能回首。一回首,落紅遍野,驚心觸目。

「你是不是還想結婚?」詫異許久的三毛,轉身問荷西。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問出這樣的話。是想對所有的疑惑作出肯定,還是想重新審視命運的安排。反倒是荷西,被三毛這突如其來的問話驚住了,因為他幾乎不相信,當初與她訣別的女子,竟有回心轉意的想法。或許,等待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他以為幸福不該,也不會來得這麼急。

只這一瞬,三毛內心澎湃,她再也無法在他的面前,那麼平靜,那麼冷漠,她哭了。荷西不能容許三毛,再次從身邊走失。他堅定地告訴三毛,這六年,他是靠一個等待,一個約定,辛苦地活下來。倘若她再度轉身,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微笑地揮手,許諾明天。

「你那時為什麼不要我?如果那時候你堅持要我的話,我還是一個好好的人,今天回來,心已經碎了。」當初,假如有錯,就錯在他們都過於懦弱。三毛不肯把一生輕易託付給一個高三的男孩,而荷西,亦不能從容地把她娶回家。六年時光,成了這段愛情,必經的路程。

可她分明回來了,他分明還在這裡守候。一顆支離破碎的心,想要回補到天衣無縫,自是不能。但誰的人生,不曾被割傷,只要還能呼吸,還有感覺,一切都能夠重來。人生幾十載春秋,感情亦可以隨繁花般,開了又落,落了又開。只要遇到值得付出真心的人,任何時候,都可以相守。

荷西說,他願意用自己金子般的心,換三毛破碎的心。只是,心真的可以交換么?這不是一場華麗的愛情演出,也沒有刻意在六年後重逢,一切都是天意。三毛問,這樣的愛,是不是太遲。可愛情沒有早晚,只當昨天已死,便可盡情擁有今日。

三毛終究不肯這麼快,許諾荷西明天。她暫時還不想結婚,因為在她內心深處,還有一個浪漫美麗的願望,沒有實現,那就是去與西班牙有一水之隔的撒哈拉沙漠。三毛曾經偶然在美國出版的《國家地理雜誌》上,看到過一篇撒哈拉沙漠的報道。熔金的落日,傾斜在漫漫無垠的沙漠上。這個片影,刻在她記憶深處,像生了根,她總會想起。

「我只看了一遍,我不能解釋的,屬於前世回憶似的鄉愁,就莫名其妙,毫無保留地交給了那一片陌生的大地。」這是三毛說的話,在她心底,認定撒哈拉沙漠,是她前世的鄉愁。我去撒哈拉,不是為了做那個橫穿沙漠的女探險家,而是為了內心難了的鄉愁,前世的情結。她願意把自己交付給那一片荒涼的土地,不懼塵沙飛揚,風聲四起。

三毛不知道,正是撒哈拉沙漠,成就了她一生的傳奇。她向世人證明了,蒼茫人間每一個荒蕪的角落,都有生命和奇蹟。只要你有一顆遼闊的心,有遠大的襟懷,就可以抵達任何想去的地方,創造夢的神奇。

後來,無論是去過,還是不曾去過撒哈拉的人,都記住了這個叫三毛的女子。她的足跡,留在了撒哈拉,一起留下的,還有她的夢想、愛情,還有信仰。她給我們講述了太多真實的故事,她將自己推入險境,以柔情脫身。

而荷西也有一個心愿,就是邀幾個朋友,遠航到希臘的愛琴海。此生除了三毛,唯有大海,讓荷西眷念不舍。自然,荷西的遠航離不了三毛,他給三毛安排的事情是,做水手們的廚娘和攝影師。

愛琴海,那是一個充滿了傳說與夢幻的地方,有湮沒千年的愛琴故事,有蔚藍幽深的風景。三毛亦希望可以走進那個古希臘王國,聽海浪訴說神奇的故事,做一個在岸邊長久徘徊吟哦的詩人。

撒哈拉和愛琴海,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景,卻有著相同的境界。三毛和荷西,都是嚮往大自然、渴望放逐的人。他們渴望遠離車馬喧囂,願意放棄都市繁華,去追尋遠古的歷史,喚醒沉睡的文明,尋找自身存在的價值。

沙漠與海洋,三毛都想去嘗試。但春花秋月,兩者不可兼得。為了前世的鄉愁,三毛只能割捨希臘神話,海的風情。三毛把自己的選擇告訴了荷西,她要獨自去撒哈拉沙漠,去那裡住上一年半載,甚至更久。

一個女人,獨闖荒沙大漠,她的勇氣,讓荷西深深敬佩。之前,三毛曾一度告訴父親,她想去撒哈拉旅行,亦得到過父親的贊同和支持。父親一生愛運動,卻沒有真正遠遊。三毛覺得,她穿越萬里風沙,是為解前世鄉愁,也是幫父親圓夢。

她需要荷西的縱容,不是她自私,她覺得自己不再年輕,她不想繼續等待。三毛想好了,無論荷西是否追隨,她都要去。原本就作好了孤身上路的準備,倘若現在有一個人,願與她風雨兼程,自是極好。如若不能,亦不會有多少遺憾。因為,每個人在圓夢之前,都是孤獨的。她可以忘記自己,卻不能忘記夢。

荷西亦面臨了人生重要的抉擇,跟隨三毛,就要放棄海洋;選擇海洋,就要拋擲三毛。但他比誰都明白,什麼才是自己最想擁有的。他深知三毛的決心,亦知愛她,就要成全她的一切,包容她的所有。

觸手可及的愛情,不容許他再有片刻的猶豫。荷西從容地作出了選擇,為所愛的人,做任何的付出,都是甘願,都是快樂。他的決定,改變了三毛一生的命運。

三毛不知道,在前世的故鄉,有一段幸福,在將她等待。不知道,她今生的傳奇,是從一粒塵沙的故事裡,開始撰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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