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穿戴

上世紀30年代,蔣介石一年四季常披一件黑色披風,出門不離身。後來社會上越傳越神,有說是防彈衣,有說冬暖夏涼。其實這只是一件普通披風。30年代初由他的侍從室委託勵志社經手,讓南京李順昌軍服店裁製而成。

抗戰前張大千來北平,在中山公園開畫展。很多觀眾見到了張大千的真面目:一把濃黑的大鬍子,手指頭十分粗壯。深灰色老布夾袍子,黑大布馬褂,布襪子,布鞋。據說這樣的裝束,當年只有在邊遠的山區小鎮上才能見到。

1925年,丁玲和胡也頻在北京同居。當年冬天胡也頻無以禦寒,丁玲花七塊錢買了兩塊兒棉布和兩斤棉花,親手給胡做了一件棉袍,但不合身,只好送到當鋪換回4塊錢。丁玲又買了一塊錢的棉花,把胡也頻的一件舊袍子拆了塞進棉花,對付了一個冬天。

袁世凱當總統後,派人把名士王闓運接到北京,以示禮賢下士。王去總統府見袁時,身穿清朝的蟒袍官服,袁問:現在已經是民國了,老先生何以仍穿清服呢?王答:你穿西式服裝,乃夷服也,我穿滿洲服裝,亦夷服也,彼此彼此。

戰後,「黨國大員」們紛紛攜眷來逛北平,成為一時的風尚。素有「桃色將軍」之名的孫元良也帶著愛妾跟風而來。當時京滬一帶女裝以翻穿灰背大衣為時尚。孫妾是南方人,想趁北游之機,挑一款頂級的灰背大衣穿回去,名號瑞蚨祥自然成為首選之家。一日,孫元良挈婦坐小卧車直驅瑞蚨祥,店中一看來客勢頭不小,便格外殷勤,優禮有加。孫等登樓環顧,見貨品琳琅滿目,自恃有錢,任意挑選。店中也將最好的灰背大衣一一陳列。不料這兩位顧客並不識貨,挑來挑去,也只是憑價碼判定貨色高低。他們逐一看價,從500萬、600萬看到800萬,無一件過千萬者,心猶不甘,便問:「還有價值更高的沒有?」店員已看出買方並不識貨,也識破了他們的心思,不免想冤兩人一把,他答:「柜上佳品,已盡於此,如要更好的,須到倉庫去取,可否請您稍等。」孫點頭後,店裡即派人出門,但並沒去倉庫,而是到附近祥謙益取來一件灰背大衣。這件大衣標價600萬,在櫥窗里擺了大半年也沒賣出去。瑞蚨祥拿過來,換上自己的標籤,加碼至1200萬,送到樓上。店員告訴孫元良,這是無上妙品,不遇識家是不輕易拿出的。孫聽後甚為滿意,彷彿自己真成了「識家」,欣然付賬而去。孫元良後來官至兵團司令,敗逃台灣後解甲從商,一直活到104歲,2007年才去世。其子秦漢曾是台灣當紅一時的電影演員。有意思的是,這位當年在瑞蚨祥被涮了一把的將軍,晚年居然成了台灣一家綢布公司的董事長。

1929年華北大旱,《大公報》發起賑災募捐,溥儀時居天津日租界張園,他拿出一些貂皮,委託《大公報》代為標售,進款捐給災區。勝芳蔡(河北文安縣勝芳鎮巨富)後人蔡次泉(時蔡家已移居天津,成為「天津八大家」之一)聽說後,即以最高價出手其中的大部。他的真實用意,其實並不在於助賑,而是以能享受或擁有皇家衣裳自炫。此舉所流露的,是一種典型的暴發戶心態。

蔡次泉的弟弟蔡蔭泉穿著上不讓其兄。他是天津元隆綢緞莊的大主顧,凡元隆號新進的各種綢緞皮貨,必先由蔡蔭泉選購後,再送門市出售。元隆綢緞莊視其為財神爺,百般逢迎,自不在話下。

1934年夏,蔡家到天津後的掌門人物蔡慕韓(蔡次泉之侄)娶媳,新娘是曹錕的孫女。新娘婚禮上所戴鳳冠,是用珠寶鑲嵌的;衣服則用黃金絲刺繡,這身只穿一天的「行頭」的價值,據說能頂1000袋麵粉。

林森當了國民政府主席後,還時常自己上街購物。有一次他到南京花牌樓一家鞋帽店買禮帽,被店員認出,老闆說什麼也不收錢,還以上等禮帽相贈,林森卻讓再三後,只有欣然接受。這消息隨後不脛而走,這家鞋帽店從此生意火爆。

吳鼎昌一向注重儀錶。抗戰期間,他任貴州省主席。在公眾場合總是穿一身筆挺的西服,上衣口袋插一塊花手絹,微露一角。吳每天刮臉,絲毫不見鬍子茬。

民國時期,高級將領里最講究服飾的據說有兩個人,一個是商震,另一個是鄒作華(曾任中央炮兵學校教育長)。1928年後,高級軍官為標榜儉約,一般都穿灰布軍服,一套灰斜紋布的軍服料子不過三四元,商震的軍裝則一定要拿到東交民巷的外國裁縫鋪去做,光手工費就得三四十元。商所穿衣服,無論軍裝還是便裝,一概燙得筆挺,家裡雇著專門燙衣服的工人。

虞洽卿雖為上海灘的大佬級人物,卻一向不修邊幅,尤其不喜歡穿長衫。他坐汽車外出活動,常常是短打扮上車,把長衫放在車上,下車時再由司機取出,披在身上做做樣子。

上世紀30年代初,張恨水在關門「暴寫」了一年小說之後,去了趟西北。他到西安拜訪時任陝西省主席的邵力子,邵很熱情,聽說張要去蘭州,就安排他搭乘西蘭公路劉工程師的公務車。張一路閱盡西北的荒涼,感到這裡的一個縣尚不如江南的一個村鎮。劉工程師告訴他:「你還沒到縣裡頭去看看呢,老百姓的衣不周體,十幾歲的閨女往往只以沙草圍著身子過冬,沒有褲子穿,許多縣都是如此。」

方丈是廟裡的權貴階層,衣食住行都遠高於一般僧眾。當年拈花寺的全朗和尚,有成箱的綾羅綢緞,單夾棉紗無所不備,時更日換,越穿越多。

湯恩伯不修邊幅。身上穿的軍服,灰的黃的連同軍帽和皮帶的顏色,能湊成幾截。他夏天坐在汽車裡,總是一隻褲腳包著鞋跟,另一隻褲腳卷到膝蓋以上。除了接待外賓,很少能看見他穿戴整潔的時候。

宋美齡選購衣料,總是跑好幾家店鋪,問明價格,揀合意的地方買。

天津買辦馮庸仙每天早、中、晚換三次衣服,每件衣服的款式和花樣都不同。中式上衣的花朵,與時辰相應,依含苞、初放、盛開三式定織。如此則他本來已成堆的衣服就要再加上兩倍。還有成堆的人為他設計、購置、收藏、整理衣服。

邵乾一是東北首屈一指的資本家,身家不下千萬,過日子卻像個窮人。他平時穿的衣服都是老伴縫的,鞋也是老伴做的,從不穿皮鞋。鞋穿破了就叫人去掌,有人開玩笑說:「老東家,你穿什麼樣鞋沒有?不要再穿掌的鞋了。」邵笑笑說:「省一個是一個。」某日,他去哈爾濱馬迭爾飯店赴宴,穿一件黑布大針腳的棉袍,戴個氈帽,顯得不成體統。陪他去的跟班說:「總經理,你穿我這件水獺領大衣,水獺帽子,我再借一套。」邵說:「不用!是請人吃飯,也不是請衣服吃飯,還管穿什麼嗎?走!」結果馬迭爾的門房放跟班進去,把邵當成伙夫攔住了,跟班怎麼解釋也不管用,邵一氣之下,在門廳大喊:「誰不知道我邵乾一!」

1939年,張伯駒輾轉來到大後方貴陽,往訪貴州省主席吳鼎昌。他戰前見到的吳鼎昌,都是長袍馬褂,腳登雙梁鞋,此次見吳身著筆挺的上將軍服,不免心生滑稽之感。

劉延陵與朱自清、俞平伯、葉聖陶等同為文學研究會早期的八個詩人之一。劉是蘇北人,口音很重。一天早晨,鄭振鐸去看劉,劉正在被窩裡鼓搗,鄭振鐸不明就裡,問他在幹什麼。劉答:「換褲子。」因是蘇北腔,聽起來有點像「紅褲子」,這就有點類於女人的行事了。

作家許傑早年在寧波浙江省立第四中學教書時,花17元做了一身咖啡色的厚呢西裝,包括上衣、褲子和坎肩。他還給西裝配了襯衫、硬領、領扣、袖口和領帶等。這是許傑的第一身西裝,在寧波就沒怎麼穿過。後來到了上海,他費了老大勁才打上領帶、把西裝穿好,出門後仍不知所措。看見有人穿的西裝上衣沒扣扣子,他便把扣子解開,袒胸走路;一會兒又見有人西裝上衣的扣子扣著,忙把解開的扣子再扣上……如此一趟街逛下來,竟然無所適從,渾身不自在。

和許傑有些類似的是周有光。1923年,周有光自常州中學畢業後,準備報考上海的聖約翰大學。有同學提醒他,報名需要照片,最好是西裝照。周有光自己沒有西裝,也沒穿過西裝,只好借用照相館的西裝道具。但照相館的攝影師也不懂打領帶的規矩,把領帶和領結一齊招呼上,給周有光拍了一張別出心裁的標準照。照片寄到上海的同學手中,當了一陣笑料後,隨即被退回常州。周有光在同學的指導下,重拍一張了事。

帝宮檔案顯示,1934年,婉容共製作各種旗袍27件,平均每月兩件還多,這說明她那時還知道裝扮自己。後婉容被打入冷宮,靠大煙度日,已是另一個樣子了。1942年入宮的李玉琴,是在戰後隨溥儀逃難的路上才第一次見到婉容,她眼前的婉容,已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李玉琴後來回憶:「她目光獃滯,臉色清白,二寸來長的頭髮豎立著。她身高一米六三左右,穿一件又臟又皺的舊睡衣,由於長時間不洗,也看不出什麼顏色了。真有點像瘋子。我趕忙走過去向她請了個安,說了句『皇后主子吉祥!』她看看我,沖我笑笑,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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