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畫布里的童年

郎周靜靜地站在這座英國普通民居的門前,彷彿是一個歸來的孩子。

這座房子紅磚砌成,紅瓦鋪頂,雙坡的屋頂上豎著一座磚結構的煙囪。房子有兩層,底下是半層地下室,房子的柱式門庭下是幾級台階,延伸到大街上。郎周走上台階,手按在了雕花的木門的門鈴上。杜若等人走到台階下,緊張地注視著這座大門,卻不敢踏上台階,彷彿怕驚動什麼。他們聽見門鈴在房子里叮咚叮咚地響了好久,心臟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

門開了,一個肥胖的黑人婦女走了出來,她一眼看見了郎周,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親熱地抱住他,嘰里咕嚕地說了起來。她說的是英語,鍾博士和杜若、蘭溪、小萌都能聽得懂。她說:「我的寶貝,你終於回來了。你的艾莉媽媽想死你啦。」

郎周獃滯地望著她,眼睛裡露出迷惑的神色,忽然慘叫一聲,抱著頭慢慢歪倒。艾莉吃了一驚,杜若急忙衝上台階扶住他:「郎周,你怎麼樣?」

艾莉幫著杜若把郎周扶了起來:「我的孩子,他怎麼了?」

「他失憶了。」杜若告訴她,「能幫我把他扶進屋子裡嗎?」

「我的上帝!」艾莉念叨著,幫杜若架起他,穿過僕人房和門廳,把他攙進了起居室,橫放在壁爐旁的沙發上。艾莉從旁邊的橡木酒柜上取了一瓶白蘭地,拔開瓶塞倒了小半杯給郎周灌進去。郎周嗆得咳嗽了一聲,臉色恢複了紅潤,躺在沙發上喘息。

「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艾莉問,「怎麼會失憶?」

杜若搖搖頭:「我們也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據判斷,他從這裡離開後就失去了記憶,只想找到他父親。我們幫著他找了好久,才找到了這裡。」

「可憐的孩子。」艾莉憐惜地注視著郎周,然後望著杜若,「小姐,非常感謝你們把他送回來,他已經兩年沒有回來了。我想,他父親一定很想念他的……」

「他父親?」杜若和鍾博士等人同時驚叫起來。杜若急促地問:「艾莉,告訴我,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你怎麼跟郎周這麼熟悉?他……他父親在哪裡?」

艾莉不解地望著他們,舔了舔厚厚的嘴唇,說:「這裡是黃教授的家,我是教授先生的僕人。郎周是教授先生失散多年的兒子,兩年前,這個孩子為他父親僱用了我,讓我替他照顧父親。他在這裡住了一個月。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兩年前這孩子突然離開了家……」

「那麼說……」杜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大聲喊叫,「那麼說……黃教授……他就在這裡?」

「當然。」艾莉說。

杜若正想說話,突然郎周慢慢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抱著頭,兩隻腳在花格子地毯上慢慢地拖動,彷彿一具殭屍。杜若急忙站了起來:「郎周,你怎麼了?」

郎周沒有說話,抬起了頭,目光獃滯地望著起居室對面的一間書房,走了過去。杜若、蘭溪、鍾博士和小萌都跟了過去。他們看見郎周走到了書房門口,輕輕地推開房門,然而門一開,他似乎被人用大鐵鎚猛擊了一下,身子陡然停住,怔怔地望著屋子裡,臉上現出絕望的神色。杜若站在郎周身後,也是一臉震驚,彷彿傻了一樣。

這個房間是個寬大的書房,書架覆蓋了整整一堵牆壁,靠窗橫放著一張大書桌,書桌後應該放著英式扶手椅的位置,卻挺著一輛輪椅,輪椅上坐著一個老人。

這個老人半躺在輪椅上,滿臉皺紋,頭髮已經灰白,蓬亂,眼睛獃滯地睜著,卻彷彿什麼都看不見。嘴角微微張開著,亮晶晶的唾液從嘴角淌了下來。他的身體裹在一件大棉袍里,裸露出來的手臂乾癟褶皺,瘦骨嶙峋,彷彿一段枯樹枝。

這個老人的模樣,曾經無數次地出現在杜若的夢裡,她辛辛苦苦地找了那麼多年,幾乎為之付出了一切。她曾經無數次地想過,當找到他之後,會依偎在他的懷裡,受到他的寵愛,受到他的嬌慣,他會撫摸著她的頭髮,和她講述自己稀奇古怪的念頭……

「教授先生的第四、第五頸椎受傷,已經癱瘓了兩年了。」艾莉在後面說,「四肢和頭部都喪失了運動功能,連語言功能都喪失了。但我想,他的思維功能還在,大腦並沒有壞,因為我跟他說話,他能夠通過眨眼來表達。」

一瞬間,杜若的眼淚滾滾而落,衝到老人的面前,托起他的臉嗚咽著哭了起來:「爸爸,你能看見我嗎?我是蘇兒啊!對不起,爸爸,你寫信給我,我直到現在才看見,直到現在才找到你……你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黃教授獃滯的眼睛裡似乎湧出了一絲晶瑩的淚花,但是他卻無從表達,任這些淚花在眼眶裡凝聚著。

鍾博士和蘭溪都沒有想到最終尋找到的結果竟然會是這樣子,默默地嘆息了一聲,湧出一股難言的失落。鍾博士首先想到:「完了,一個偉大的心理學發現被封閉在了這個大腦中了。」而蘭溪摸著背包里馬駿、劉漢陰的骨灰盒,心裡卻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小萌的感情則比較樸素,無論黃教授出於什麼目的,但是他把她從喪夫的悲傷中拯救了出來,讓她移民國外,並且為她買了一座別墅。看見三年前那個精明睿智的老人成了這種模樣,她也深感哀痛,眼眶發紅。

「不!」郎周忽然跪倒在地,大吼一聲,「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他說的是漢語,艾莉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低聲問鍾博士,鍾博士翻譯了過來。艾莉嘆了口氣:「孩子,如果你的記憶無法恢複,這個問題恐怕我很難回答。我是在教授先生受傷之後才被你僱用的,你突然失蹤後,我就一直在這裡照顧他。所幸教授先生有一大筆錢,僅僅是利息就足夠支付他醫療的費用和每月開銷……」

「不要說了!」郎周痛苦地抬起頭向艾莉哀求,「不要再說了……」他爬起身來,忽然像野獸一樣狂叫一聲,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郎周!」小萌急忙追了出去。

蘭溪嘆了口氣,默默走到黃教授身邊,把馬駿和劉漢陰的骨灰盒平放在黃教授面前的地上:「這是你的兩個兒子,或者說白老鼠的骨灰。你如願以償地殺死了他們,他們臨死前希望能夠見到你,向你懺悔,於是我就把他們帶來了。」說完捂著臉嗚嗚哭著跑了出去。

杜若的目光從骨灰盒上移到了父親的臉上,她看見淚水從父親的臉上滾落,她輕輕替父親拭去了眼淚,溫柔地說:「爸爸,你寫信找我來就是為了讓我照顧你嗎?爸爸,您放心,我會一直呆在您身邊的。以前您常常對我說:父親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您還問我:有朝一日,當我再也無法思考或言語時,該怎麼辦?爸爸,這一切您都不要擔心,我再也不會任性,再也不會倔強,再也不會惹您不高興了。從今天開始,我就留在這裡陪著您……」

鍾博士心裡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是為了夢想的破滅還是為了黃教授而難過。

「郎周,停下來。」樓下響起小萌追趕郎周的喊聲。

原來郎周跑下樓後,像發瘋一樣沖向門外,現在正是黃昏時分,街上車流量大,小萌追不上他,眼看他衝上大街,急得連連呼喊。

可是郎周眼睛通紅,根本就不理睬,邊跑邊喊:「為什麼?為什麼啊!我到底忘了什麼……忘了什麼……」

他一頭撞開房門連滾帶爬地跌倒在街上,爬起來就跑,忽然一輛汽車狂衝過來,郎周正好一頭撞了上去。就在小萌和蘭溪的失聲驚叫中,那輛汽車猛然剎車,輪胎與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郎周驚恐地看見那輛汽車由小變大,轟的一聲灌滿了他的視野……

巨大的慣性使汽車幾乎橫著向郎周撞了過來,所幸這輛本田商務車制動性能極好,在路面上滑出幾米後,緊貼著郎周的衣襟戛然而止,帶起的強風吹得郎周頭髮向後飄飛。郎周獃獃地站了幾秒鐘,往事彷彿潮水般涌回,彷彿好多年前,他就是狂喊著跑過倫敦的大街,然後一頭撞上了一輛汽車,那輛汽車巨大的影子瞬間灌進了他的視野……郎周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恐懼,然後一頭栽倒在地……

後面,警笛嗚嗚鳴叫著飛速接近……

「郎周!」蘭溪和小萌驚叫一聲,不顧一切地奔跑過去。

本田車的車門嘩地拉開,三個歐洲人跳下汽車連看也不看郎周,紛紛拔出手槍躲在車後,緊張地注視著飛速接近的警車。小萌和蘭溪都認識他們,居然是馮之陽僱用的黑幫殺手,克里尼和尼爾森等人!車裡有人喊:「讓我下來!」

尼爾森憤怒地咒罵著,將車上的人抱了下來,隨手拎出一把輪椅,將那人塞在輪椅里,竟然是馮之陽!原來馮之陽被克里尼他們強制帶著逃跑之後,馮之陽眼見終於找到了父親的隱居地,這些黑幫殺手卻貪生怕死,只顧逃命,一路上不停地咒罵。克里尼等人毫不理會,馮之陽無奈,只好又支付給他們五百萬美元,並且許諾只要帶他到弗洛伊德紀念館後面的那座房子里,每人再支付一百萬美元。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克里尼等人知道中午的槍戰之後,警察仍在那裡戒備,但抵禦不住美元的誘惑,便豁了出去,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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