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弗洛伊德式死亡

第三道死關就在弗萊堡的槍聲中結束了。

警察很快趕到,將身受重傷的馮之陽送進了醫院,同時對槍戰事件進行調查。在這一點上,郎周、杜若和鍾博士對過程沒有絲毫隱瞞,只把來弗萊堡的目的隱瞞了,說自己在維也納因為同伴死亡心情鬱悶,來弗萊堡散心,不料被警方認為有殺人嫌疑的馮之陽居然帶著兩名黑社會殺手追殺他們,結果馮之陽和那兩名殺手不知為何產生了衝突,馮之陽突然精神陷於分裂狀態,槍殺了多波耶夫,和戴維展開對射,一死一傷。這番話警方並沒有過多的懷疑,因為他們很快就從維也納警方那裡得知,馮之陽果然違反警方的禁令偷渡到捷克,而兩個死者都是歐洲警方記錄在案的黑幫分子。由於目前馮之陽身受槍傷,並且精神分裂,無法配合警方的調查,事情就暫時這樣了結。

郎周和杜若、鍾博士等人在警察局做完筆錄,跟著小萌回到家。一路上小萌驚魂未定,一言不發。花園裡的兩具屍體早已被搬走,地上到處是觸目驚心的血跡。小萌用鋤草機把沾血的草剪平,杜若想幫她,被她冷漠地推開了。鍾博士對郎周使使眼色,兩人用清水把甬路上的血跡洗凈。事情幹完,小萌進了屋裡,重重關上門,陰沉著臉問郎周:「郎周,你到底怎麼回事?怎麼帶這麼多人來到我家?還有黑幫殺手!那個馮……馮之陽到底是什麼人?」

郎周張張嘴,半天才訥訥地說:「我……你認識我嗎?怎麼看起來你跟我很熟的樣子?」

小萌頓時氣呆了,像看外星人一樣審視了他半天:「你……你在我家裡住了半個月,還問我認不認識你?」

郎周看了看杜若和鍾博士,結結巴巴地說「怎麼……怎麼在歐洲這麼多人認識我?可是我怎麼就沒有一點印象?」

小萌摸摸他的額頭,疑惑起來。杜若說:「小……小萌姐,其實我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能把郎周上次來的情況說一下嗎?他……」杜若看了看郎周,「他好像患了失憶症。」

小萌吃了一驚:「失憶症?郎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鍾博士說:「我們正是因為這個才來找你的,郎周來這裡是想找到他父親,可是他卻患了失憶症,所以我們希望你能把情況說清楚。」

「尋找父親?是黃教授嗎?他不是已經找到了嗎?」小萌不解地看著郎周。郎周感覺頭痛欲裂,看來自己的確曾經找到了父親,可為什麼會失憶呢?

鍾博士用目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小萌說:「我還是先說說我自己吧。我自幼成長在浙江靠近上海的一座小鎮,三年前,我和丈夫剛剛結婚,他就因車禍去世。我傷心欲絕,正在這時,我小時候的鄰居黃教授來找我,問我願不願出國定居,離開這傷心地。黃教授是我童年一個小夥伴小羊羔的父親,好多年前,他和小羊羔遷走了,從此我就沒有再見過他。他這麼一說,我覺得離開這裡到國外也好,可以重新開始生活,於是我就跟他來到了捷克。他在弗萊堡給我買了座別墅,並且幫我找了份工作,讓我住在這裡。我曾經很奇怪他為什麼待我這麼好,後來他跟我說,他的兒子馮之陽死了,臨死前最念念不忘的就是我這個童年夥伴,囑咐他好好照顧我。」

說到這裡,小萌的臉上現出了淚痕。她默默擦乾眼淚:「現在看來,這都是假的了。我知道,剛才那個受傷的人就是馮之陽,我的童年夥伴,他根本沒有死。但是當時我很感激黃教授,也很感激死去的小羊羔,我都幾乎忘了他,而他臨死還牽掛著我。黃教授在房子前面做了五尊石膏雕像,我問他這些石膏像用來做什麼,他說或許以後會有人來找他,他們會打破他自己那尊石膏像的腦袋,我只需要把石膏像復原就行了。造完石膏像之後,黃教授就離開了,我就生活在這裡。」她看了看郎周,「兩年前,果然有個中國來的男孩找到了這裡,要找黃教授,他就是郎周。」

鍾博士和杜若一起看著郎周,郎周眼睛望著天花板一臉茫然。小萌繼續說:「郎周說他要找黃教授,那是他父親。當時我也沒有懷疑,因為黃教授的兒子馮之陽也不姓黃,我告訴他,我並不知道黃教授去了哪裡。郎周很失望,我看著他可憐,就留他住在這裡,整天圍著那群石膏像看,我猛然想起來黃教授說過的話,就跟郎周說,於是郎周打破了那尊石膏像的腦袋,發現了裡面的芭比娃娃,找到了他父親留下的線索,歡天喜地地走了。我就按照黃教授交代的,把那尊石膏像重新復原。此後就再也沒有中國人來過,也沒有人打破石膏像,直到你們來到這裡。」

「他找到了線索?」鍾博士睜大了眼睛,「線索在哪裡?」

小萌瞥了一眼扔在沙發上的芭比娃娃:「就在那個芭比娃娃上。也許,我該繼續把它放進石膏像里,把石膏像復原。」她苦笑了一下,「或許以後還會有人來打破石膏像。」

杜若起身把芭比娃娃拿了過來,翻來覆去地看了一下,果然芭比娃娃的手心裡攥著一張微型小卡片,卡片上寫著一句話:「我將在自由中死去。」

「這是什麼意思?」杜若皺起了眉頭,「上面沒有透露地址之類的,而且……父親怎麼會說出死這樣的話?」

「已經透露出來了。」郎周嘆息著說。

鍾博士點頭同意:「的確已經透露出來了。」

「我怎麼沒有看出來?」杜若好奇地問,「你們怎麼發現的?」

鍾博士苦笑了一下:「我們已經循著線索走了這麼久,難道你還看不出來父親的線索其實是按照弗洛伊德的一生來設置的嗎?第一處,聖·克利斯朵夫城,那是他忠心耿耿的門徒們考慮是否公布他的上顎癌的地方,這個病最終置他於死地;第二處,是弗洛伊德和弗利斯的通信中思想碰撞,精神分析學的雛形形成的時候;第三處,就是這裡,弗洛伊德的初戀和他出生的地方……那麼,最後一處——很可能是——會在哪裡?當然就是弗洛伊德死亡的地方。」

「那弗洛伊德死亡的地方在哪裡?維也納嗎?」杜若好奇地問。

「英國。」郎周乾巴巴地說,「我看過弗洛伊德傳,這句話是弗洛伊德自己說的。」

「你不是對弗洛伊德有迴避心理嗎?怎麼對這個倒清楚?」鍾博士好奇地問。郎周抿著嘴不答。鍾博士撇了撇嘴,詳細講述了弗洛伊德晚年流亡英國的過程。

1938年3月,納粹德國兼并了奧地利,身為猶太人的弗洛伊德此時已經八十二歲,他悲哀地在自己的記事簿上寫了一句話:「奧地利完了。」

奧地利人在夾道歡呼希特勒進入奧地利之後,就開始了他們的災難,奧地利的猶太人遭到殘酷的清洗。僅僅在去年,弗洛伊德還「樂觀」地認為奧地利人的野蠻與德國人不相上下,但是他很快發現,只幾天工夫,奧地利人就學會了德國人花了五年才被灌輸進去的納粹思想,手段之殘忍比德國納粹有過之而不及,甚至有些殘酷的暴亂需要納粹的武力才能驅散。

當時一位正在維也納的德國劇作家寫道:「地獄的門打開了,放出了那些最低級、最卑鄙、最骯髒的惡鬼。整個城市被轉化成一幅猶如博斯筆下的夢魘圖畫,空氣里充滿著男男女女不間斷的、野蠻的、歇斯底里的叫囂聲。所有這些人的臉就像一張扭曲的鬼臉:有些是焦慮的,有些是自大的,有些是狂野的,充滿仇恨而得意揚揚,被放縱出來的是嫉妒、惡毒、怨尤和盲目邪惡的報復慾望。」

納粹數次查抄弗洛伊德的家,將現金搜掠一空後,又查封了他的銀行存款,沒收並焚燒了有關精神分析方面的書籍。早在1933年,德國納粹燒毀他的書的時候,他就說:「時代總算有了進步,他們只燒掉我的書就滿意了,如果是在中世紀,他們會把我一起燒掉。」現在,奧地利被德國兼并後,納粹連同他一起燒掉的機會來臨了。

維也納精神分析學會就在這種形勢下解散了。成員們召開了最後一次會議,會議的決議只有一個:大家儘可能地逃走。

但弗洛伊德這個桀驁不馴的老人死活不願離開維也納,他的尊嚴無法使他屈服在納粹的槍口下。直到他最鍾愛的女兒安娜被納粹黨衛軍逮捕,後來雖然脫險,但這件事深深震動了弗洛伊德,他說:「如果我失去安娜,我就再也活不下去了。」對女兒的愛終於使他下決心移民。

他對兒子說:「一是看到你們都平安;二是死於自由。」

但是弗洛伊德想要逃走卻沒那麼容易,他太著名了,是納粹手裡的一張好牌,他艱難的流亡過程成了轟動一時的事件。摯友拿破崙三世的夫人波拿巴王妃親自飛赴維也納為弗洛伊德流亡上下奔走,美國駐法國大使布利特、美國駐維也納總領事威利也積極活動,希望納粹能夠對這個八十二歲的精神分析鼻祖網開一面。但是黨衛軍頭子希姆萊一心想把弗洛伊德和所有的精神分析師關進監獄,他甚至和納粹元帥戈林以及德國外交部產生爭執。直到美國總統羅斯福命美國駐柏林大使威爾遜出面斡旋,然後弗洛伊德的病人請求義大利元首墨索里尼直接請求希特勒,納粹讓弗洛伊德支付了「逃亡稅」後,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