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9/天才的殊途同歸 第六十六節

當嚴良走進審訊室時,看到的是一張布滿疲憊的臉。

儘管駱聞還不到五十歲,年紀上算是處於壯年,但兩天兩夜未合眼,也快達到他的極限了。

他面前放著咖啡和香煙,但香煙沒動過,嚴良知道,駱聞從不抽煙。而咖啡,應該喝了不少了吧。

趙鐵民叫出主審人員說了幾句,隨後關了門,一同離開,把嚴良和一名記錄員留在審訊室里。

駱聞看到嚴良,強打了一下精神,微微挺起背,朝他平靜地笑了一下,道:「警方一定是搞錯了,我說了很多次,案子與我無關。」

嚴良緩緩坐下,目光一直盯著駱聞的眼睛,情緒複雜,過了許久,一聲輕嘆,隨後道:「你還不肯承認嗎?」

駱聞深呼吸了一口,緩緩搖搖頭,似乎是在冷笑:「我不知道該承認什麼。」

「對於你的一切所為,我都已經調查清楚了,你一共殺了五個人,犯了六次罪。」

「殺五人?犯罪六次?」駱聞嘴角隱含一抹微笑,「數學老師也會算錯數嗎?」

嚴良臉上漸漸多了幾分肅然,道:「徐添丁不是你殺的,但是,如果不是因為你的插手,不出三天警方就會抓到兇手。是你,你替兇手重新設計製造了一場犯罪。」

駱聞搖著頭,臉上似乎寫著不可思議。

「不得不承認你的犯罪能力很高,接連殺害多人,警方卻始終抓不出你。你故意把犯罪搞得似乎很複雜,不用其他更快捷的工具,偏偏用繩子把人勒死;殺人後在死者口中插根煙;留下『請來抓我』的字條;以死者的身份偽造三個字『本地人』。這些一度使得警方根本想不明白兇手想表達什麼,這些線索裡面究竟有什麼關聯。」

駱聞很無奈地嘆口氣:「我已經說了很多遍了,這些案子跟我完全無關。」他微微抿了抿嘴,道,「有什麼證據證明是我犯罪的嗎?此外,我還想補充一點,作為一個曾經很成熟的刑技從業人員,如果真是我犯罪,我想,我有能力根本不留下證據,甚至屍體,都未必找得到。」

嚴良道:「我相信駱法醫完全做得到這一切。但你之所以留下這麼多線索,是因為,殺人,本就不是你的犯罪目的。」

駱聞摸了下鼻子,沒有說話。

「即便我開始懷疑到你,認為這些命案跟你有脫不了的關係後,始終還是有很多疑問困擾著我。譬如,你為什麼要殺人後在死者口中插上一根利群煙?是為了製造案發現場的疑點,擾亂警方的偵破思路,增加破案難度嗎?如果換成其他人是兇手,這種動機出發點的可能性很大。可當我把你代入當成兇手,就否定了這個判斷。因為你非常非常專業,你很清楚,最能增加破案難度的,是不留線索,而不是額外製造擾亂偵破的線索。可我還是想不通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嚴良喝了口水,繼續道:「直到我去寧市調查了你的往事,才讓前面命案中所有的疑點都有了一個共同的答案。我這才發現,所有警方勘查得到的線索,均是你刻意留下,刻意讓警方發現的。」

「按你犯罪時的行為順序來說吧。你殺人時,不用效率更高的刀具等器械,而用了繩子。你在現場附近丟棄了兇器,當然是為了讓警方找出上面的指紋。不過,刀具的把柄上也可以留下指紋,為何不選刀呢?對你來說,用繩子殺人有兩個好處。一是繩子有兩個把手,你可以在兩個把手上都留下清晰的兇手指紋,方便警方的提證工作。二是用繩子殺人能夠更容易讓警方判斷兇手是個左撇子。你曾是優秀的法醫,你很清楚,如果你用刀殺人,即便你用的是左手,事後勘查現場時,法醫也只能判斷兇手用左手持刀殺人,由於缺乏右手的比照,無法完全判斷兇手是個左撇子。而用繩子把人勒死,由於你故意讓左手的用力遠大於右手,再加上一些你在現場故意使用左手操作的細微證據,法醫很容易認定兇手是個左撇子。」

駱聞笑了笑:「如果真是我乾的,我為什麼要做這麼複雜?大部分人都用右手,我即便不偽造左撇子,警方的調查工作量依然會很大。萬一我偽造失敗了呢?豈不是更容易露出馬腳?」

「你不會偽造失敗的,因為你是駱法醫。」嚴良很直接地看著他。

「這算是對我專業技能的認可嗎?呵呵。」駱聞嘆息著搖搖頭,把杯里的咖啡喝完。

「其次,你殺人後在被害人口中插上一根利群煙。這個舉動看起來顯得很古怪,其實最直接的想法才是最正確的。兇手是個抽利群煙的人。」

「我不抽煙。」駱聞平淡地應了句。

嚴良道「:可你想讓警方認為兇手抽煙,而且抽的是利群煙。」

「有這必要嗎?」

嚴良繼續道:「你借用死者的身份,留下三個字『本地人』,其實也應該按照最簡單的理解,兇手就是杭市本地人。此外,你每次殺人後,都故意在現場留下一張充滿挑釁口吻的『請來抓我』字條,就是想把案子鬧得足夠大。你很清楚,杭市這樣一座大城市裡,幾乎每天都會有命案發生。你殺了人後,當然,區公安分局會很重視,會安排人手破案,但這對你太不夠了。你需要做大案,需要引起更大的效應,需要讓市局甚至省廳震驚,組織大量人手破案。所以你在現場留下挑釁的四個字,目的就是逼迫警方把大量的警力投入到你這個案子的偵破中。你這招確實管用,命案現場留下『請來抓我』這四個字,簡直絕無僅有,第一起案子一出來,立刻引起了媒體的高度關注,當然,也引起了警方高層的嚴重注意,隨即安排大量人手組成專案組破案。」

駱聞淡淡一笑:「你既說我殺人,又說我故意想引起警方重視。我是不是能這麼理解。在你看來,我既犯罪,也想早點被抓?」

嚴良點點頭:「你確實是這麼想的。」

駱聞笑道:「那也不用審我了,給我去做個精神鑒定,如果我是神經病,那麼殺人也不會判刑。」

「你的真實動機是想讓警方去抓另一個兇手。」

駱聞嗤笑一聲,並不說話。

嚴良抿了抿嘴,道:「八年前,你從北京出差回到寧市,下了飛機後,你發現家裡電話打不通,你妻子的手機關機了。你在回家路上時,又打給了你丈母娘,她說這幾天沒聯繫過女兒。你又打給你妻子的朋友,他們說這幾天你妻子手機都關機。你打到她單位,她單位說你妻子兩天沒來上班了。這一下,你急了,趕到家後,打開家門,發現家裡空空如也,你妻子、你女兒,還有家裡的一條狗都不見了。家裡地板擦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你一眼望去,應該感覺這個家裡既新鮮,又陌生。那一刻,憑你的職業本能,發現了家裡的不正常。」

駱聞看著嚴良,微微咬著牙。

對八年前他站在家門口那一剎那的感覺,直到現在,依舊宛如昨日。

他這一生中,從未有過那一瞬間的害怕,發自心底的害怕。那一份深藏心底的恐懼,八年來,不斷將他從午夜睡夢中驚醒,他的面前總是冒出深不見底的那一套空房子,所有傢具擺設,都擦得一塵不染。

「當時,你沒有直接走進家裡,而是很冷靜地留在了外面,電話打給你的部門,讓人帶著勘查的工具儀器趕到了你家門口。隨後,你和一位你認為能力最好、最細心的學生一起進了房子,對每一寸的地面進行了細緻的勘查。那一次,你用盡了各種方法,把整個房子勘查了很多遍,一直從當天傍晚,持續到了第二天天亮。從當時卷宗你自己的記錄上看,整個勘查過程還是發現了極其細微的線索的。首先,房子內的大部分地面,都被人用抹布用力地擦過了,沒找到一個腳印。而你根據抹布擦地的施力情況判斷,擦地的人用的是左手,而你妻子的習慣一向是用右手。其次,你幾乎對整個房子都做了血跡顯色反應,發現房子里沒有出過血。第三,你在衛生間的水槽下方,找到了一小片灰燼和少量的灰質成分,事後,你通過實驗室微物質鑒定,發現是煙灰,你又通過購買了市面上各種香煙,對之進行了燃燒後微物質比對,你通過微量元素的細小差別和煙紙燃燒後的不同成分判斷,這裡的煙灰是利群煙。第四,你找遍了整個房子,最後,在衛生間水槽旁的瓷磚上,發現了一枚指紋。這枚指紋經確認,不是你妻子的,也不是你的,而是一枚陌生的指紋。整個房間找遍了,就只找到這一枚指紋。這些情況都是八年前你自己寫在卷宗里的,你應該記得很清楚。」

駱聞點點頭,道:「我記得很清楚。」

「你妻女和家裡的一條狗都失蹤了,家裡發現了幾項不正常的線索,你判斷兩天前你家裡一定發生了某種意外,於是你在市局報案,做了登記。這部分的卷宗依然保存完好。由於你在寧市市局的地位,所以你報案後,局裡很重視,連忙派了大量人手進行附近的人員走訪工作。很快,調查到有一名收廢品的年輕人,在案發後失蹤了。你親自去了那人的出租屋,提取了此人留在出租屋內的指紋,發現該人的指紋和遺留你家衛生間內的那一枚完全相符。你又對他屋內的東西進行詳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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