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輪迴

似乎已經過了一個漫長的歲月。有多久,朱木不知道,四年?還是五年?朱木只記得那個大學生寧可在審判呂笙南那年只是一個大二的學生,如今,他就快研究生畢業了……哦,那麼是五年了。不知道為什麼,寧可大學畢業時並沒有去考托福——這對他的英語水平來說並不是太困難的事——而是考上了研究生,而且考的還是本校的研究生。這讓朱木有些驚訝,在商城大學,考本校研究生往往會受到同學們的嘲笑,被稱為「留級三年」,因為它實在沒有一點挑戰性,除非成績特差或者純粹為了避開就業壓力。朱木不知道寧可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問過寧可,寧可總是笑笑不答,每天都過來陪朱木說話,幫助他照顧蘇霓。

這五年里,蘇霓仍舊沉睡著,沒有一點恢複的跡象。朱木採用各種方法對她治療和加以刺激,可是沒有一點用,蘇霓就像中了魔咒的公主,在王子還沒有掌握神秘的咒語之前,將會一如既往地沉睡。

這五年里,朱木拚命地工作掙錢來支付那些高額的醫療費用。他年復一年地同時兼任五六份工作,即使這樣,他仍然能夠保證每天三次回家給蘇霓喂飯,並且幫助她鍛煉。兩年前,蘇霓很令人驚奇地恢複了吞咽功能,不用再從進食管里喝流食了。這讓朱木驚喜了整整一年,對蘇霓的蘇醒充滿了希望,那一年的朱木,每一天都被一種亢奮的情緒所充斥,整個人充滿了活力。可是兩年過去了,朱木的激情漸漸又被磨平,每天午夜對著蘇霓說話時都要哽咽失聲。

這五年里,超負荷的工作使朱木急劇衰老,頭上白髮叢生,臉上到處是皺紋,眼袋垂得厲害,臉色灰暗沒有光澤,看起來像個農村裡五十多歲的老人。可是他才剛剛過完三十二歲的生日。過生日那一天,他以一天沒有去工作來慶祝,陪蘇霓說了一整天的話。他得到的禮物就是——他抱起蘇霓的頭,讓她的嘴唇在自己臉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他喜笑顏開,心裡充滿了感激:「謝謝,阿霓。」

「阿霓,你也快三十二了吧?等你生日的時候,我推著你到江邊,去看看江風和漁船。嗯……五十多公里,不算遠,我讓你坐在輪椅里推著你去。你可要養好身體啊!」朱木說著說著聲音哽咽了,他撫摸著蘇霓光潔白皙的臉,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上面。

在朱木不間斷的按摩和鍛煉下,她的皮膚充滿了彈性和光澤,絲毫不缺乏營養,甚至連日照也不缺乏,呈現出健康的顏色。蘇霓看起來絲毫不像是三十二歲的女人,這五年來,她的衰老彷彿隨著知覺一起停止了,看起來像是一個小姑娘。

朱木傷感中帶著一絲欣慰,在淚與笑中痴痴地望著蘇霓。

忽然寧可急匆匆地跑了進來:「朱哥,朱哥,那個警察,姓傅的,又來了……還帶了好幾個警察。」朱木心裡一沉,勉強笑了笑,點點頭。

過了片刻,傅傑帶著四個警察走了進來,兩個警察守在門口,兩個警察隨著他進了屋子。傅傑看見朱木,神情頓時呆了:「你……你是朱木?」

「怎麼了?阿傑?」朱木微笑著說,「才五年沒見,就忘了我的樣子了?」

「沒……不是……」傅傑有些慌亂地說,「你的變化太大了。」

「是啊!」朱木嘆了口氣,「誰又能在歲月中永恆不變?《金剛經》里有一句話:客塵如刀。就算是鐵人,誰又能不被這人世的利刀颳去一層血肉?」

「嗯,是吧!」傅傑喃喃地說,「我今天來……今天來……」

朱木不說話,靜靜地看著他。傅傑更加慌亂了,突然面對著朱木的蒼老,他有些懷疑自己的決定。他開始惱怒自己這種情緒,大聲說:「我來,是為了以謀殺罪逮捕你!」

朱木毫無表情,寧可卻驚叫了起來,大聲質問:「謀殺?他謀殺了誰?」

傅傑沉默著掃視了一下這個破爛而整潔的房間,目光落在了沉睡的蘇霓身上,嘴唇抖了抖,說出兩個字:「蘇霓!」

「什麼?」寧可呆若木雞。

「我殺了阿霓?」朱木似乎感到茫然,「你有證據嗎?」

「有。」傅傑說。

這一切緣起於傅傑做的一個夢。那天晚上,傅傑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接通後,對方長久地沉默著。傅傑問:「喂,說話啊!你是誰?」

「小傑,」一個女人的聲音說,「我是黃夜。」

「你——」傅傑的手抖了一下,「我聽出來了。」

「小傑,」黃夜說,「五年了,你的氣還沒有消嗎?我知道我曾經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傷透了你的心,可是我對自己的懲罰也夠了吧?五年來,我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呆在這個小鎮,每天都想著你,每天都在悔恨和煎熬中度過。小傑,這五年來,我發覺我真的不能沒有你,真的……小傑,你還愛我嗎?」

愛,我還愛你!我無時無刻不在愛你!傅傑告訴自己,可他握著電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對這個女人,他愛得發狂,也恨得發瘋,她讓他在內心摧毀了自己的尊嚴,讓他在自己的感覺里名聲掃地,讓他承受著一個男人最大的羞辱。可是他又是那麼愛她!他企圖給她一種懲罰和報復使自己心裡好過一點,可他發覺自己根本捨不得傷害她一絲一毫……這種矛盾讓他極度焦慮,極度痛苦。

於是,他翻來覆去地做一個夢。夢裡,他採用各種各樣的方法謀殺了黃夜,她臨死前的恐懼讓他的心裡充滿舒暢,充滿興奮,他終於懲罰了她!可是,問題又來了,在夢裡他卻逃脫不了法律的制裁!他自己就是個刑警,而且還是個經驗豐富,嗅覺靈敏的刑警,自己殺死黃夜時採用的方法根本經不起推敲,稍微一分析,兇手的嫌疑就指向了他!這讓傅傑在夢裡和潛意識裡備感焦慮,自己沒理由為了懲罰黃夜而獲得懲罰的!因為是黃夜犯下了罪過!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做這種夢的時候,他那極度亢奮、極度兇殘的意識竟然不知不覺地改變著他的身體,使他的外貌慢慢發生了可怕的變異,面目猙獰可怖,像個吸血鬼的模樣。

那一次朱木告訴他之後,他感到半信半疑,於是在自己的卧室里安上監控裝置。於是第二天他看到了自己做夢時的形象,這使他感到無比恐懼,便悄悄去請教一個臨床心理學的學者。

那個學者為他檢查了身體,又作了心理分析,然後皺眉不語。傅傑緊張地追問,那學者搖搖頭:「不要緊張,你的身體很正常,沒有任何變異。我懷疑你身體產生變異的原因在於心理方面。這樣吧,我對你進行催眠,看看能否找出一些被潛抑的心理癥狀。」

傅傑點頭,然後這個學者為他催眠,等到傅傑從深沉的睡眠中醒來,發覺這個學者正充滿憐憫地看著他。學者告訴他:「傅隊長,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你這種癥狀在心理學上叫做『轉化型歇斯底里精神官能症』,只不過比目前心理學界已知的這種病症表現得更加極端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傅傑茫然地聽著這個繞口的名詞,學者解釋道:「轉化型歇斯底里精神官能症是指由於一些心理創傷影響,人的身體產生運動系統障礙或視覺系統障礙。簡單地說,就是被你潛抑的心理原因使你的身體功能產生了一些你所渴望的變化。你在夢裡殺你的妻子時,你的潛意識裡很希望那並不是自己,於是潛意識就為你找來了恐怖傳說中的人物和形象來代替你,這事實上是一種內心的自我保護。但這種精神能量實在龐大,竟然能夠改變你的外貌,這也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是一種奇蹟。其實在現實中,我們也能發覺精神改變外貌的例證,伍子胥過韶關,一夜愁白了頭。當然,伍子胥的這種改變是很輕微的,而你的就引發了身體的各種激素異常分泌。唉,這真是心理學上的驚人發現!」

傅傑經過這次治療後,這種可怕的夢境就極少出現了,這兩年則漸漸淡漠。

直到這天晚上,黃夜打來了電話之後,傅傑那可怕的夢又復活了。

這一次謀殺的方法令傅傑震驚,因為這實在是個完美無缺的謀殺案!夢裡,傅傑和黃夜、周庭君一行三人來到了鳳凰台。他們要在鳳凰台上野炊,支起鍋,燒起了火,開始做飯。這時,黃夜要去方便,這在傅傑的意料之中,因為臨來之前,在黃夜的早餐里傅傑偷偷放進了微量的瀉藥和利尿劑……黃夜急匆匆地走進了樹林的深處,那裡,是懸崖的方向。

這時候,鍋里的水漸漸熬幹了。傅傑說自己去鳳凰台下的山泉里提水,於是他提著小桶走下了鳳凰台。他僅僅走出兩百米,偷偷把小桶藏在草叢裡,便潛往黃夜方便的方向。黃夜剛剛解完手,正要站起來,傅傑潛伏到她身後,舉起一塊石頭,狠狠砸在了她的腦袋上!黃夜頓時昏死過去。

傅傑抱起她,慢慢走到懸崖邊,將她扔下了懸崖!

然後,傅傑掏出已經事先錄好一個女人驚叫聲的錄音機放在松樹上,定好時間,又潛回到放水桶的地方。他沒有忘記去山泉里提一桶水然後回到鳳凰台需要十五分鐘時間,而自己已經消耗了七分鐘,按正常的方式,他是絕對提不來那桶水,在安全的時間內回到鳳凰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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