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七章

「三十公里,」簡·薩根說,「下車嘍。」

二排的士兵跳下運兵船,墜入德流烏上方的夜空,德流烏是艾尼沙一族的首都。下方,爆炸的火光點綴著天空,但那不是反艦防禦系統震碎運兵船的劇烈爆炸,而是焰火五顏六色的美麗火花。這是查法蘭節的最後一夜,艾尼沙藉此慶祝萬象更新。整個星球的艾尼沙人走上街道,以適合所在地區和時節的各種方式飲宴嬉鬧,大部分艾尼沙人都醉意矇矓且春情萌動。

德流烏在這次查法蘭節里格外喧鬧。除了傳統的節日娛樂,今年的慶祝內容還有一項:冊封繼承人,艾尼沙權首菲萊布·瑟爾正式宣布女兒維尤特·瑟爾為艾尼沙的下一任統治者。為了紀念這次冊封,菲萊布·瑟爾拿出一份她餵養維尤特·瑟爾的王漿,批准大規模合成生產其稀釋後的複製品,裝在小罐里,在查法蘭節的最後一晚送給德流烏的市民們。

王漿若是以原始形態餵給未變態發育的艾尼沙人,就會導致接受者產生顯著的發育變化,在其發育到成年形態時表現出明顯的生理和心理優勢。稀釋後的合成物則不同,會給成年艾尼沙人帶來非常美妙的迷幻快感。大部分德流烏市民已經在焰火晚會和燈光表演前喝下了王漿,此刻坐在私家花園和公園裡,望著焰火爆炸出的璀璨亮光,亮光在王漿的作用下擴展佔據了艾尼沙人的整個感知光譜,口器咔噠咔噠地發出艾尼沙人的「哦」和「哇」。

三十公里的高空中,正在快速墜落的雅列看不見也聽不見艾尼沙人的目眩神迷,下方的焰火固然燦爛,但離他很遠,爆炸聲由於距離和稀薄的同溫層大氣而散失了。雅列的感官被許多其他事情佔據——隊友的位置、降落的速度和不可缺少的機動操作——他需要確保自己降落在指定地點,同時在即將爆發的一系列事件中避開危險。

找到隊友的位置是其中最簡單的。二排成員都身穿黑體納米機器防護服,裝備也包上了護罩,只剩下一人一個的微型能束髮射/接收器還在工作,它們在降落前記下其他戰友的位置,在空中以毫秒間距繼續獲取位置。雅列知道薩拉·鮑林在右前方四十米處,丹尼爾·哈維在下方六十米處,最後跳下運兵船的簡·薩根在上方兩百米處。葛底斯堡之後沒多久,雅列第一次參加噩夢般的高空夜間跳降時,他雖然做到了沒有跟丟能束信號,但落地位置離戰友有好幾公里,孤身一人,不辨方向。他為此被罵得狗血淋頭。

雅列的目標地點在底下不到二十五公里處,腦伴將其標成高亮,腦伴同時計算出一條降落路徑提供給他。腦伴根據風速和其他大氣現象,在降落過程中隨時更新路徑;同時還精確地跟蹤著投射在雅列視野內的三根排列緊密的虛擬光柱。三根光柱從天而降,指著一幢建築物中的三塊區域:建築物是權首的宮殿,也是菲萊布·瑟爾的住處、王庭和政府所在地。

隨著雅列和二排戰友降到離地面四公里的位置時,三根光柱的含義變得明確。從特種部隊放置在低軌道上的衛星發射出的三條粒子束,出現在半空中。一條粒子束很模糊,一條亮得刺眼,第三條最黯淡,還不停閃爍。見到這幅景象,聽著伴之而來的洪亮隆隆聲,德流烏的市民呼呼讚歎。他們的意識被王漿弄得既敏感又遲緩,以為粒子束是燈光表演的一部分。只有入侵者和德流烏燈光表演的實際操作者從一開始就知道實情並非如此。

產生粒子束的衛星逃不過艾尼沙行星防禦網的注意,發現敵方武器正是行星防禦網的任務所在。然而眼下的情況有些特殊,因為衛星偽裝得很好,變成了三艘修理拖船。幾個月前,葛底斯堡事件後不久,拖船就已安排妥當,殖民聯盟在艾尼沙三大空間站之一有外交泊位,拖船屬於日常維修艦隊。這三艘船確實也是性能良好的拖船,但無論從外觀看還是通過內部檢測都很難發現引擎經過了頗不尋常的改造,對軟體的巧妙修改隱藏了引擎的能力,只有最專註的調查者才有可能察覺。

風箏號出現在艾尼沙空域,因為最近和勒雷伊巡洋艦打過一仗,因此請求許可入港修理船殼和控制系統,三艘拖船被派去執行牽引任務。風箏號在交火中獲勝,但不得不在完全修復損傷前暫時撤退(風箏號特地選了一個防衛力量中等的勒雷伊殖民地開戰,那裡的軍事力量足以擊退特種部隊飛船,但又不夠把風箏號徹底炸沉)。風箏號指揮官禮節性地請艾尼沙軍方登船參觀,艾尼沙軍方禮節性地婉言謝絕,他們已經通過與勒雷伊人的非常規情報渠道證實了風箏號的說法。風箏號同時請求讓船員離艦去特雷施(專為殖民聯盟外交使節和艾尼沙駐紮人員開設的旅遊勝地)休息,獲得了批准。特雷施位於德流烏的東南部,一艘運兵船載著二排兩個班的「度假人員」出發,飛行路線恰好經過德流烏城南。

運兵船在德流烏附近飛過,報告說遇到大氣湍流,不得不向北閃避,短暫擦過德流烏上空的禁飛區。艾尼沙航空指揮部注意到了飛行路線的變化,命令運兵船避開湍流後立刻返回原先的飛行計畫上。幾分鐘後,運兵船校正航線,但船上少了兩個班。

敵人從表面上說是你的盟友,而且不知道你知道它是敵人,這時候做事可真是有意思。

分配給風箏號的拖船射出粒子束,擊中權首宮殿。第一束比另外兩束強烈得多,打穿了六層宮殿,深入內部,氣化了備用發電機和以下二十米處的主供電線路。主供電線路遭到破壞,宮殿的電力系統轉向備用機組,但備用機組在幾毫秒前已被摧毀。沒有中央備用供電,幾套小規模備用機組開始工作,通過安全門系統封鎖了宮殿。根據電力和安全系統設計者的思路,主供電和備用機組同時失靈說明宮殿很可能遇到了攻擊。這一點倒是不假,但設計者沒有想到的是,無中央系統控制的小規模機組在攻擊者的計畫中扮演了必不可少的角色。

這道粒子束造成的次級損害相對很小,能量被特意調控到僅限於其周界之內,直插艾尼沙行星的土地。打出的窟窿有八十碼深,但掀起的部分岩屑(還有六層宮殿的部分碎片)把它填得只有幾米深。

第二道粒子束擊穿的是宮殿的行政區域。和第一道粒子束不同,這道被調得範圍很寬,目的就是引發出巨量廢熱。粒子束所及之處,宮殿的行政區域膨脹融化。極熱的空氣沖刷辦公室,炸開門窗,引燃了燃點在932攝氏度以下的所有物品。片刻之內,三四十個值夜班的艾尼沙政府工作人員、軍隊警衛和門房被活活烤死在甲殼裡。粒子束中央是權首的私人辦公室,辦公室連同所有物品在幾微秒內化為灰燼,粒子束的高熱和能量引發火風暴,把灰燼吹向迅速解體的行政區域的每個角落。

第二道是三道粒子束里最具破壞力但也是最不重要的。特種部隊並不打算也不希望在私人辦公室內刺殺權首,因為她很少在夜間去這間辦公室,今晚尤其不可能,因為她是查法蘭慶祝儀式的一部分,此刻正在履行公共職責。她在德流烏城的另外一頭,這頂多只能算是一次笨拙的嘗試。不過,特種部隊就是想讓襲擊看起來像是意圖刺殺權首的笨拙嘗試,這樣權首及其令人望而生畏的保安隊伍就可以遠離宮殿,讓二排去執行他們真正的任務了。

第三道粒子束的能級最低,一閃一閃地猶如外科手術般掃過宮殿屋頂,像手術燒灼似的每次剝去一層皮膚。這道粒子束的目標不是掀起恐懼或大規模破壞,而是要打出一條通往某個房間的直接路徑,二排的目標就在那裡,這個籌碼要是用得好,就能讓艾尼沙人退出襲擊人類的三方盟約。

「要我們綁架誰?」丹尼爾·哈維問。

「維尤特·瑟爾,」簡·薩根說,「艾尼沙皇權的繼承人。」

丹尼爾·哈維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提醒雅列想起特種部隊士兵儘管有意識融合,為什麼還非得面對面開簡報會。說到底,什麼都代替不了肢體語言。

薩根把任務情報和任務內容轉發給大家,但哈維在信息解壓完畢前就又說了起來。「我們什麼時候也開始搞綁架了?」哈維問,「這可是條新路子。」

「我們以前也綁架過,」薩根說,「沒什麼新鮮的。」

「我們綁架過成年人,」哈維說,「通常來說,都是意圖傷害人類的傢伙。這次要綁架的是個孩子。」

「說是幼蟲更合適。」阿歷克斯·倫琴已經解壓完任務剪報,開始閱讀。

「隨你怎麼說,」哈維說,「幼蟲,崽子,小孩。重點在於,我們要用無辜幼體充當談判籌碼。沒說錯吧?這恐怕確實是第一次。很下作。」

「這話居然是你說出來的?每天都有人叫你別滿嘴噴糞吶。」倫琴說。

哈維望向倫琴,說:「沒錯,你經常叫我別滿嘴噴糞。但我必須要說,這個任務臭不可聞。你們這幫人,腦子都有病了不是?」

「哈維,敵人可沒你那麼高尚。」朱莉·愛因斯坦說著轉發了一張葛底斯堡星上的孩童屍堆照片。雅列又打個哆嗦。

「所以我們就必須和他們一樣卑鄙?」哈維說。

「聽著,」薩根說,「這事不是投票表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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