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人間別久不成悲

「死到臨頭了,還有時間談情說愛。」柯停風語聲冰冷,卻已經在給殷逐離左臂放血。

殷逐離維持著一動不動地姿勢,語聲也輕:「很自私是不是?可我就希望他記著我,因為只有這樣,我死之後,他才會護著我的家族。」

柯停風看著那血全部成了黑色,心中亦是焦急萬分,而見到殷逐離波瀾不驚的神色,他心下略安:「不用擔心,也許沒有那麼壞。」

他有一種驚世駭俗的想法——給殷逐離換血。那毒隨血而流,即使她止住了大部分血液,卻仍舊危險。餘毒不清,性命難保。他將想法說給殷逐離聽,但也沒有多大把握,殷逐離雖然體質甚好,但她如今畢竟身懷六甲。

殷逐離聞言聲音平淡得不像是在交託自己的性命:「如果不試,我會如何?」

柯停風斬釘截鐵:「會死!」

殷逐離就笑了:「那你在猶豫什麼?」

柯停風真的開始給殷逐離換血,他收集了合適的血樣,找了數十個宮人,輪流供血。殷逐離先前還有意識,到後來就不甚清醒。血液右手進右手出,十五個御醫輪流輔佐照料,她時夢時醒,一聲沒哼。

沈庭蛟放棄了所有的政事,半個月沒有上朝。朝中上下似乎也感染了他的陰霾,一片沉鬱。這些日子他大多時候守在殿外,卻從不進去。御醫本就緊張,他若在場,他們恐更是拘謹不安吧。

半個月後,殷逐離瘦得脫了人形,沈庭蛟第一次被柯停風「恩准」進去看她。她還笑著調侃:「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膘,全搭進去了。」

沈庭蛟將臉埋進她的長髮里,一聲不吭。殷逐離右手攬了他的腰,頗有些驚疑:「九爺也瘦了。」

沈庭蛟抬頭,輕輕吻過她的耳垂、頸項,小心翼翼如同親吻一件稀世珍寶。

這一次中毒,徹底壞了殷逐離的健康,她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得不躺在榻上一動不動。她本就是個好動的,突然被困在這方寸之地,多少有些不習慣。可哪怕只是稍稍的抬手,她也會覺得呼吸困難。

殷氏幾次入宮探望,但她身邊御醫輪流照料,母女二人也說不上什麼話。沈庭蛟怕她無聊,找了許多趣聞野史讀給她聽,甚至將政務都搬到昭華殿來處理。

昭華殿終於安靜下來,宮人們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有半點驚擾到她。特製的薰香帶著中藥濃澀的氣味彌開來,蓋過了花香。殷逐離開始習慣睜開眼睛便看到沈庭蛟,他經常吻著她的額頭安撫她。沒有人知道他心裡的恐懼,每一次殷逐離睡下,他都擔心那雙眼睛再也不會睜開。

而殷逐離再也沒有過問曲凌鈺的下落。她恨了曲天棘半輩子,但她對曲凌鈺沒有半點恨意——她覺得這個女孩子有些像當年的她。於是去留生死,她也不想再追究了。

經此一事,沈庭蛟終於也意識到宮中地道太危險,待殷逐離病情略穩,他就將其送回殷家大宅養病安胎,又命工部廢去地下密道——如果一個帝王需要從密道逃生,那麼他生或者死,又有何區別呢?

殷逐離在殷家大宅,飲食供應仍然是內務府貼錢,她並未有半點收斂,而朝臣們也終於忘記了她的驕奢淫逸,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果皇后想把天捅了個窟窿,嘉裕帝就會去搬梯子。

次年一月,殷逐離終於產下一個小皇子,柯停風也不善接生,沈庭蛟預備了三十個經驗豐富的產婆,又有整個太醫局的御醫備用,再加上柯停風掠陣,總算是母子平安。

只是小皇子也不可避免地被毒性影響,生來體質不佳,連哭也會憋得臉色發紫。

殷逐離生平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孩子,雖然覺得很醜……但總也貪個新鮮。可沒玩兩天她就不耐煩了——小傢伙太能哭了!宮裡有乳母,照顧孩子比她周到,她也就當個甩手掌柜,將孩子往乳母那兒一丟,不管了。

閑來無事,她重又恢複了往日的荒淫生活。秦師經常見著她就怒喝:「殷逐離,你又做新衣裳了!」

殷逐離自然是不會管他的,反正衣服照做、首飾照添,大白菜依然只吃拇指大小的菜心!沈庭蛟又開始了吃剩菜的日子。

興禾五年,五月中旬。殷逐離的身體終於勉強恢複正常,能夠做些日常之事。但騎馬打獵等劇烈運動仍是萬萬不行的。身體好些之後,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出宮,祭拜唐隱。沈庭蛟雖然什麼都沒說,那一日卻不得展顏。

殷逐離有一段時間沒有來過唐家祖陵,她雖與唐家不對盤,如今卻畢竟是皇后,護陵人並不敢阻攔,只得派人稟報唐老夫人。

殷逐離抱了一壇好酒,也沒帶旁人,徑直行到了唐隱墓前。那石墓經年打掃,沒有任何雜草或者塵垢。她靠著石碑坐下來,將酒傾了半壇在地上,經久不見,相顧無言。

唐老夫人滿面怒容地趕來時就見著殷逐離——如今的文煦皇后,她倚碑而坐,置短笛於唇際,吹一首聽不出來來處的曲子,她身體初愈,底氣不足,笛聲也如風中燭火般微弱。五月的天湛藍無雲,幾縷陽光撫過她素色的長衣,笛聲低哀婉轉,這浮生多少愛恨,都這樣匆匆地過了。無數的來處、同樣的歸途,當恩怨入土,故事結束,未愈的傷痛又交由誰來細數?

唐老夫人緩緩離了那座石墓,對護陵人輕輕地嘆:「隨她去吧……」

夜間沈庭蛟仍過來昭華殿留宿,殷逐離半夜醒來,見他仍俯案,以硃筆批著奏章。她中毒之後受不得煙火氣,這居住的宮室里就全都換上了拳頭大小的玄珠,光線十分柔和。沈庭蛟那夜穿了件白色錦衣,外面披著金色的風氅,長發如水般傾瀉而下,如午夜春江畔,月下謫仙。

殷逐離下榻,緩緩行至他身邊,從他身後環抱著他,將下巴擱在他肩頭。沈庭蛟本有些不悅,但他對撒嬌的殷逐離是完全沒有抵抗力的,故而開口時聲音也還算輕柔:「時辰還早,乖乖睡嘛。」

殷逐離不自覺,輕咬他的耳垂。自殷逐離有孕之後,沈庭蛟對她就一直克制,儘力不和她親近,免得自己控制不住。如今面對她的主動地示好,他明顯難以自持,但他心裡還是有些鼓氣:「今晚不懷念你師父嗎?」

殷逐離不由得笑出聲來:「才多久沒調教,我們家九爺尾巴就要翹到天上去了哦?」

沈庭蛟冷哼,但見她身體好轉,他心裡也是高興地,而且他還喜歡殷逐離稱他為「我們家九爺」,這個稱呼比陛下更討他歡心。

「柯大夫說……你可以了?」

殷逐離攬著他的腰,手已經開始不規矩了:「九爺都問了他那麼多次了,他要再答不行,怕是要被拉到菜市口腰斬了吧?」

沈庭蛟臉色有些發紅,殷逐離輕笑一聲,本來抱他,想想終究還是不敢使力,攬著他上了榻。沈庭蛟心猿意馬,那硃筆在奏摺上滾了一滾,留下一匝硃砂。

殷逐離不是個老實的傢伙,她沿著沈庭蛟雪色的肌膚一路吻下去,頗有三月不知肉味的急切。沈庭蛟恐她太累,一路百般配合,不時還柔聲道:「慢些,累嗎?」

殷逐離壞笑:「九爺放心吧,臣妾不會拿命來拼的,不然以後九爺再哭鼻子,連個遞手絹的人都沒有,多可憐哪。」

沈庭蛟徹底面紅耳赤:「朕什麼時候有哭鼻子?再胡說八道,抄你全家!」

殷逐離立刻接嘴:「九爺,其實臣妾和您才是一家……」

六月,殷逐離開始重新接手戶部的事。因為沈庭蛟吃了將近一年的剩菜,也足有一年未添置任何新衣,皇宮更有一年未更換任何用具,文武百官們(至少表面上)也都養成了節儉的好習慣。畢竟皇帝都穿著舊衣服,你一身金光閃閃,不是找抽嗎……

而所有人當中,只有殷逐離一人金光閃閃,鑒於她做事還是頗為靠譜,大家對她的穿戴都麻木到不能察覺了。

七月份,民間有傳言,道皇后娘娘之所以能夠躲過一劫,皆是因為她的幾件首飾。這幾件首飾可不是一般的首飾,材料昂貴、作工精巧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這是經過方圓寺的幾位大師開光、在佛前享盡了數年香火的靈物!

傳說女子帶著它們不僅可以逢凶化吉,更可以拴住心愛男子,令他一生一世只鍾情於自己一人!這話一出,還是挺有些可信度。

首先,殷逐離有錢,她能戴在手上的首飾,價值根本就不容置疑。再則,她這次遇險確實萬般兇險,但她化險為夷了,她還母子平安了!最後,她又凶又驕橫,可帝君沈庭蛟還真就鍾情於她,從無別意!這其中說沒有貓膩,是個人也不相信!

於是有關皇后娘娘首飾的議論,越傳越玄妙。

終於這一日,殷家新鋪開張的時候,殷逐離放話出去——將自己一百餘件受過方圓寺大師佛法加持的首飾公開展覽。此話一放出來,各地富豪紛紛擁美而來。女人想得好——這麼樣的寶貝,能見上一回總也算不枉此生了!男人想得更好——反正這位皇后也只是展覽,又不能賣,帶女人看看就好了。倒是聽聞這位皇后也是絕代佳人,能見上一面,總也算不枉此生了!

如此一來,殷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