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人間何處似樽前

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殷逐離上任卻悄無聲息。百官們如臨大敵般盯了她半個月,見她無所作為,終於暗暗放了心——不過就是個商賈,又是個女流之輩,就算官場那套她都懂,能做什麼呢?

殷逐離每日在戶部也只是翻閱往年各個部門的銀兩支取情況。其實仔細看來也都是些常規開支,比如工部的河工水利工程,吏部的官員養老、撫恤,兵部的糧草軍餉,禮部的祭祀,等等。這些說正常也正常,說不正常嘛,也藏著些貓膩。比如工部的河工,全是按上等材料領的款子,結果仍是年年修年年潰。吏部呢,復活已故去的官員吃空餉,兵部就更不用說了,假報傷亡數——大家都貓在皇城,戰場上殺敵多少、傷亡多少,誰知道啊。

但朝中人脈極其複雜,大多時候都是拉幫結派,一件看似很簡單的事,在背後卻牽連著一群人。殷逐離知道輕重。

沈庭蛟在朝堂上當眾給殷逐離下達了任務:「你既任我大滎財政要員,便該做出些政績。朕給愛卿半年時間,常規事務照辦,但須較以往節省白銀兩百萬兩。」

那時候整個大滎歲入不過一千六百多萬兩白銀,半年開支約四百到六百多萬兩白銀。他要求半年節省兩百萬,倒也是考慮到殷逐離身家雄厚,她貼得起。殷逐離仍是似笑非笑的模樣,她執掌殷家近十年,沈庭蛟的錢花在哪些地方,她比他清楚。

朝中諸臣多有不服者,女子為將者有之,但女子為相者……吏部尚書袁東城便進言:「王上,臣以為憑殷相的手段,兩百萬實在是太兒科了。」

朝臣有心看殷逐離笑話,多有附和,殷逐離笑眯眯地觀望,沈庭蛟雖有不耐,仍是沉聲問:「不知道袁尚書認為多少合適呢?」

袁東城未答,那秦師已然開口:「臣以為,三百萬方能顯殷相神威。」

沈庭蛟看向殷逐離,殷逐離無所謂:「不瞞陛下,其實兩三百萬確實不值一提。」她兩隻眼睛轉了一圈,將朝堂上諸人都打量了一遍,「我記得殷家有本賬薄,改天倒是可以……」

她話未落,朝堂上已經是哄亂一遍,諸人將袁東城一頓痛斥,袁東城很嚴肅:「陛下,近些年大滎百業待興,處處都須用錢,戶部也是處境艱難。臣覺得一應開銷不能單從戶部節省,此事還是從長計議方好。」

殷逐離彈彈指甲,語聲軟糯:「袁尚書不要勉強啊。」

袁東城一臉浩然正氣:「臣一點都不勉強,請王上從長計議。」

沈庭蛟坐在龍座上,十分無奈——有沒有人能告訴他,這群人到底貪了殷家多少銀子……

殷逐離是個閑不住的傢伙,戶部的事務熟悉之後她便經常在外閑逛。戶部尚書趙毓知道她後台硬,也不敢管她缺不缺勤,她便更樂得自在了。此事正值工部申請撥款六十八萬兩修葺皇家祖廟,她沒事就過去轉轉,幾次下來便被工地的頭兒發覺。他是個警覺的人,見殷逐離經常同出入的工匠搭訕,也就留了幾分心思。

殷逐離在工地周圍轉了半個月,每日里吃茶喝酒,瞧得人渾身不自在。這一日,她更是帶著尚書趙毓、侍郎陳光天、巡官劉祈民、張繼祖一併過來喝茶,見工人收工,便同一個磚瓦匠搭話。正閑聊間,外面突然衝進來一群人,將三人圍在中央。不由分說,乒乒乓乓轟隆嘩啦就是一通亂打。

殷逐離是沒事,她的尚書、侍朗和巡官就有點慘。趙毓哪曉得竟有這種暴徒,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頓,他立時就捂著流血的頭大喝:「大膽,光天化日之下,爾等竟敢毆打朝廷命官!」

「喲!還朝廷命官!」暴徒中終於走出一人來,此人身形矮胖,滿面油光,搖著描金摺扇,一副眼高於頂的模樣,「哪裡來的不長眼的東西,竟然敢管你爺的閑事?」

他有恃無恐,趙毓和兩個巡官皆一頭霧水地看向殷逐離:「我們管了什麼閑事?」

殷逐離攤手搖頭:「我們不是來喝茶的嗎?」

「少他娘的給爺裝糊塗!」來人估計瞅著趙毓穿得最氣派,像是主事的,立時就狠踹了他一腳,趙毓哇哇亂叫,那傢伙冷笑,「你們在這裡晃了幾天了吧?都查到了些什麼?」

趙毓還沒開口,殷逐離迅速道:「我們什麼也沒查到啊大人,我們只知道修葺祖廟的磚只有外面是青磚,裡面都是些磚橛子,金絲楠木的陳設其實就是用的金絲柚木,瓷瓦雖然是報的雞血紅瓦,但用的其實是黑無光,我們真的就知道這麼多了大人!」

她一通話說完,趙毓和一個侍郎兩個巡官就悔得腸子都青了,好好地和她出來喝什麼茶啊——殷相,你真的不是想讓我們被人滅口么?

果然那矮胖的傢伙朝著趙毓又是飛起一腳:「看來你們是留不得了。」他蹲下-身-去,沖哀嚎中的趙毓殺氣騰騰地道,「敢到這裡來搗亂,知道這活是誰接的嗎?老子說出來嚇死你!」

幾個人又氣又怒,他們都是戶部大員,走到哪裡人不給幾分面子,哪何曾受過這等鳥氣!倒是殷逐離頗感興趣:「那你先說出來嚇嚇我們吧!」

那傢伙立馬又平白漲了幾分威風:「哼,來人,先將這幾個人抓回去。」

當一行五人被抓回去的時候,趙毓和侍郎陳光天就知道這事不能善了,那座府坻的匾額上寫著三個大字——郡王府。是郡王沈定陽的府坻。沈定陽是聖祖皇帝沈晚宴的堂兄,算起來還是沈庭蛟的堂叔。

胖子將他們從後門帶進去,這才開始挨個審訊:「都給爺挨個靠牆蹲好!你!」他指指巡官劉祈民,「先說,你是何人,是誰指使你來的,有什麼目的?!」

劉祈民非常無奈:「我和他,」他指指張繼祖,「從四品戶部巡官。」

胖子微怔:「戶部的人?」他隨即又反應過來,指指陳光天,「呵,那你呢?」

陳光天老實地蹲在牆角:「戶部侍郎,陳光天。」

胖子半點不懼,又指指趙毓:「你打算給自己……編個什麼官兒啊?」

趙毓大怒:「什麼叫編,你爺爺我是戶部尚書趙毓!」胖子捂著肚子哈哈大笑:「你?戶部尚書?瞧你那慫樣,哈哈,戶部尚書,你是不是還想告訴你爺那婆娘就是右丞相殷逐離啊?」

趙毓看看殷逐離,又看看那笑得顛狂的胖子,終於湊近他咬牙切齒地道:「可是那個婆、娘……真他媽的就是當朝右丞相、文煦皇后殷逐離啊!」

胖子笑得差點斷了氣,一身肥肉亂顫了半天,始才大聲喝:「你怎麼不說她是皇太后啊!娘的,都給爺乖乖地呆這,晚點送你們上路!」

沈定陽已經在房裡走了兩刻鐘,他在窗外看見裡面的人時,差點沒倒地昏厥。他的管事被他狠踹了好幾腳:「廢物!你抓人的時候怎麼也不問問清楚!什麼人你都敢往府里抓啊!」

那胖子也囂張不起來了,他皺著一張臉都快哭了:「王爺,小的也沒想到隨便一抓竟然就真抓著了文煦皇后啊,不過爺,按說咱這工程,也不該戶部的人管啊。」

沈定陽在等工部尚書陳敏,他冷哼:「少廢話,立刻去備一份厚禮,速去!」

陳敏過來的時候,就接到了這塊燙手山芋。他掌管工部多年,也是個成了精的人物,他知道這事如果真被捅出來,後果有多嚴重:「郡王,您不了解這個人的脾氣,她是有意尋釁滋事,這個梁子是結定了,且你我之事一旦被挖出來,大家都跑不了。依我看,如果沒別的人知道她的下落,不如……」他作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朝里想她死的人多得是,只要我們做得乾淨利落,您是王上的堂叔,王上也奈何您不得。」

沈定陽擦了一把汗,還是不放心:「可是王上對這個女人,大夥都是有目共睹的,一旦她出了事,王上定然會詳查。謀害國母,可是要誅九族的啊!本王計畫送份厚禮……」

「郡王,您的身家不會比她更富有,」陳敏如何不知此事非同小可,但自己的命總是比旁人的命重要許多,「一旦工程的事兒曝露,我們都難逃一死!」

殷逐離和趙毓幾人被一關就是一下午,趙毓有些不踏實了:「殷相,按理說郡王早該來請咱們了。下官同他總算還熟識,他耽擱到現在,只怕……」

殷逐離和他玩九宮格,見他心緒不寧,只提醒了一句:「認真些,你快輸了!」

趙毓之前其實不會玩九宮格,還是跟郝劍學的,官場上伺侯上司是門學問,投其所好更是必須的。及至下午,沈定陽仍未至,倒是下人送了一桌豐盛的酒菜上來,而一桌飯菜剛送到房裡,宮裡的禁衛軍就包圍了郡王府。

殷逐離命人將一桌酒菜全部打包,令張青派人檢查,果然查出菜里含有劇毒。張青以蓄意謀害朝廷重臣的罪名控制了沈定陽和陳敏。

這件事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諸大臣幾乎空前聯合。原來很簡單,殷逐離知道太多,她手裡更握著眾人的大尾巴,如果冷眼看著她將郡王搬倒了,下一個又會輪到誰?

大司徒諸葛重明和著一眾大臣趕到了郡王府,語聲冰冷:「殷逐離,你雖身為朝廷右丞相,但王上給你的許可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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