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舊夢

「你是何人?」

「在下曲天棘,來者可是殷碧梧殷大當家?」

「我約沈晚宴在此相候,他為何不來?」

「因為在下前來,同我家主上親自前來……並無區別。」

小河流水,游魚穿梭,水草豐茂。

「起先本大當家以為領兵作戰者皆為草莽武夫,得見曲將軍,方知此念之狹隘。也難怪陽昌侯對曲將軍另眼相看。」

「殷大當家謬讚。平素只聞商人一身的銅臭,而今看殷大當家,卻實在是令曲某汗顏。」

「將軍,我們也別再互相貼金了,待他日殷某窮途末路之時,將軍手上金鐧能留情一分,殷某已當感激不盡。」

「殷大當家助我主上起兵討伐庸主,興我大滎盛世,功在千秋,如何竟出此言呢?」

「藏寶圖自然是可以交給你,但是此物之後,碧梧與殷家如何棲身?陽昌侯總得讓殷某放下心來才是。」

「這有何難?本侯座下曲天棘將軍乃本侯心腹愛將,殷大當家也是見過的。論人品、才貌,無不是人中之龍。本侯一直苦惱人間女子如何能配我這虎威將軍,而今日一見殷大當家,卻覺二人竟是這天造地設的一對。如此安排,殷大當家應可感本侯之誠意幾何了吧?」

「曲將軍,碧梧是商人,商人對政事並無興趣。只要陽昌侯予我殷家一席之地,殷家上下定然永感恩德。但自古君威難測,日後之事,始終吉凶難料。倘你我真誠以待,他日天下大定,他即使動了殺機,他既殺不動我,也殺不動你。所以還請將軍謹記今日盟誓,萬勿相負。」

「殷……夫人且寬心,你我既已成親,自然便是一家人。天棘定不負夫人。但北昭大軍不日將至,糧餉的事……夫人還需著緊。」

「這兩張是藏寶圖,將軍可先啟出一處,以解眼下燃眉之急。」

眼前場景突然轉暗,那些虛與委蛇的濃情蜜意散盡,白綾勒住美麗的頸項。倏然之間,那個人又著一身艷麗的喜服,輕移蓮步而來,那最後一身紅,化作一身鮮血。

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曲天棘驟然坐起身來,外面更鼓連敲了五下,他摸摸枕下金鐧,汗濕重衫。曲夫人魏氏急忙倒茶給他:「怎麼了?」他一口氣將整盞熱茶飲盡,許久才道:「無事。」

殷逐離與沈小王爺成親兩日,沈小王爺叫囂著要納側妃。何先生百般勸阻:「九爺,您兩日前才娶了王妃,兩日後就納妾,您讓王妃如何自處啊?」

沈小王爺咆哮:「爺管她如何自處,爺就是要納側妃!」

殷逐離同郝大總管在書房計算著賬目,郝大總管自然也聽到沈小王爺的聲音,當即皺眉:「大當家,要麼出去勸勸?沈小王爺年紀小,哄著些也就罷了。」

殷逐離冷哼:「原本就鬧騰,再不給立個規矩,他還不把尾巴翹上天了?」

郝劍聽著那沈小王爺把人選都定了,不由擔心:「可是若他真的……」

殷逐離以筆桿敲了敲他的算盤,示意他專心:「明日就鬧騰不起來了的。」

當天夜裡,沈小王爺在書房睡下。殷逐離半夜三更以短刃將門栓挑開,潛了進去。那沈小王爺在書房後面的美人榻上睡得熟,完全不知道狼來了。他的睫毛很長,肌膚白裡透紅,雙唇豐盈飽滿,不言不動的時候確實配得上長安第一美人的稱譽。

殷逐離脫衣上榻,徑直覆在他身上。沈小王爺睡眼朦朧,待察覺身上之人時,還以為是作了惡夢,及至發現是她,瞬時暴怒。她倒是淡笑著剝了他的衣衫丟棄在地:「今兒個聽說九爺想要納側妃?」

沈庭蛟推她踹她:「那關你什麼事!你如何進來的?寡廉鮮恥的東西,還不快給爺滾!」

殷逐離仍是掏出腰間小玉瓶,從裡面倒出一粒粉色的藥丸咽下去,她還出言奚落:「就你這外強中乾的模樣,毛都沒長齊就想納側妃?老子不夜夜戰你三百回,你就不知道什麼叫『鐵杵也能磨成針』!」

「啊,你……」

沈小王爺三日沒有下床。

沈小王爺再沒提過納妃。

而三日之後,福祿王府再度雞飛狗跳——沈小王爺離家出走了。當天上午殷逐離去往洛陽巡查殷家產業,晚上沈小王爺就卷了福祿王府的金銀玉器跳牆跑了。

殷逐離接到消息,又連夜趕回長安,最後在長安城郊的天來居將其捉住。人被帶回府上,殷逐離遣散了侍從,鎖上門栓。沈小王爺便大感不妙,一個勁兒往後退:「你……你要做什麼?本王是福祿王,是當今天子異母胞弟,你可不能亂來!」

殷逐離左右尋了一陣,發現家奴挑帘子用的鑲金銅桿兒,她拿過來握在手裡。

沈小王爺知道這下是真的不好了,他調頭就往寢宮裡間的浴池跑。但他的腳力如何是殷逐離的對手,殷逐離不消幾步便追上了他,右腿一掃將他絆倒在地,順勢單膝跪壓在他背上,死死摁住他。他拚命叫嚷,殷逐離左手扯了他的褲子,露出白白的臀部,右手持了那鑲金銅桿兒,叭地一聲重重地打下去。

沈小王爺喊聲震天,殷逐離聲音冰冷:「你要一輩子這樣下去么?看你母親在宮中受人白眼!看你最愛的女人嫁給你的皇兄!一輩子作個文不成武不就、狗都不理的浪蕩王爺!」

她問一句打一下,沈小王爺的肌膚細嫩,很快屁股就紅腫一片,沈小王爺更是哭得嗓子都啞了。連府里的何先生都被驚動,在外面直拍門:「王妃,王妃!九爺年紀小,您別同他一般計較王妃!」

殷逐離充耳不聞,還是最後唐隱趕過來方才制止。唐隱見沈小王爺哭得凄慘,也是氣急敗壞:「殷逐離,《女誡》都白抄了你!這成何體統!」

殷逐離重重擲了那銅桿,她不敢同唐隱爭辯,待唐隱訓完,連水也沒顧上喝一口,又一刻不停地趕往洛陽。萬貨行開張請了許多有頭有臉的貴人前去捧場,不能延期。

沈小王爺被揍得在床上又躺了三天,殷逐離走時託了殷家的醫師柯停風照顧九爺,柯停風素有鬼醫之稱,殷逐離是放心的。她只擔心沈庭蛟的性子,又命晁越嚴加看管。

沈小王爺捂著屁股,明白了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

轉眼便到了清平二年十一月下旬,大滎帝都的第一場雪來得格外早,便有朝臣奏報稱此乃天降祥瑞。沈庭遙心情不錯,於天蘭閣宴請群臣,殷逐離同沈小王爺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及至下午,殷逐離替沈小王爺換了朝服,又替他梳洗。要說這個沈小王爺,著實是生得貌美,那肌膚晶瑩通透,從黑髮到腳趾甲,沒有一處瑕疵。殷逐離見慣風月,卻也難覓這般風情。

且他畫得一手好畫,猶擅美人,在秦樓楚館,確實是很受佳人青睞。殷逐離其實是個挑剔的人,尤其是對男人。但這位沈小王爺……她至少不討厭。與她同床共枕而不令她心生厭煩,這位九爺也算極為難得了。

待打理完畢,沈小王爺又成了白嫩嫩、粉嘟嘟的福祿王,時辰也已然差不多了。殷逐離自換了王妃禮服,又恐他冷,取了件白色的鶴氅替他披上,待家奴都不在房裡方才沖著九王爺溫柔相詢:「成婚以後,臣妾待九爺如何?」

沈小王爺挨了不知道多少頓打,知道講真話的下場,立時低聲道:「好。」

殷逐離吼一聲將他嚇一跳:「大聲點!」

他哆嗦了一下,趕緊道:「很好!」

殷逐離點頭,又柔聲問:「九爺喜歡逐離嗎?」

沈小王爺幾乎要哭了,卻仍是點頭:「喜……」怕殷逐離又吼他,他趕緊提高了嗓門道,「喜歡。」

殷逐離淺笑嫣然,溫婉如水般挽起他:「時辰差不多了,我們進宮吧九爺。」

一個時辰之後,皇宮門口。落雪和凝冰都已被鏟去,宮闈的小徑一塵不染,前來赴宴的大臣三三倆倆結伴而行。當時大滎國力不昌,沈晚宴也不是個大興土木的人,故而這天家皇宮雖然大氣,卻也不過是假山曲橋、樓閣參差,並無特別富麗堂皇的裝飾。

沿著蓬萊池邊的花磚小道前行,一路但見榕樹冠如華蓋,紅楓似火。殷逐離攬著沈小王爺偶爾低聲絮語,十分恩愛的模樣。諸大臣自然也有上前打招呼的,然而寒喧之後,大家都感覺沈小王爺……嗯,沒有往日活潑。

曲徑九轉,天蘭閣遠遠在望,煙樹隱隱間恢宏的宮殿如同坐落雲宵的九重仙闕。沿著灰白色的石階而上,暖意驅散了雪後薄寒。台階兩旁更擺放著宮中暖室培育的牡丹,暖風徐來,碩大的花朵在碧葉間翻湧,滿目奼紫嫣紅,暗香迭起。

入得殿中,殷逐離解了沈庭蛟的鶴氅遞予宮女,轉身時見他臉色微變,她甚至不用回頭就知道他看見了誰——曲凌鈺來了吧?

果然,曲天棘帶著曲凌鈺一路行來,曲天棘仍是黑衣金帶,氣宇軒昂。倒是他身後的曲凌鈺難得著了一身淺粉細褶的長裙,褪了將門虎女的英姿,隱透了幾分賢淑穩重。

曲天棘自然也看見了殷逐離,他略略點頭示意,殷逐離以微笑回應。待在矮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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