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洞房花燭

清平二年四月末,殷逐離前往京城巡視產業,因路途遙遠,耗時甚久,六月中旬方才迴轉。然還未到達長安,殷、斐兩家又起衝突。

驕陽似火,長安城灞水碼頭仍舊人聲喧嘩,沈小王爺也在其中,他還是非常講義氣的——有他這個未來姑爺在場,斐家總不敢動粗。殷逐離一路風塵僕僕,尚未梳洗便策馬趕來,見地上血跡森然。一具屍體被厚重的帆布從頭到腳蓋了個嚴實,旁邊跪著一個夥計模樣的小夥子,周圍圍滿看客。她大步上前,傾身掀起帆布一角看了一陣。

周圍的夥計已經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講述事情始末。殷氏與斐關山正在對恃,殷逐離見殷氏無恙,略鬆了口氣。殷氏手握純金拐杖,想是方才談判不怎麼愉快,她面色仍然鐵青。

殷逐離很快得知事情經過,這一日斐家和殷家的商船在碼頭上御貨,因來往貨船甚多,灞水碼頭擁擠,便只得等斐家的商船卸貨之後方能靠岸。

然而斐家卸完貨卻拒不挪船,一對恃就是大半天,盛夏天氣炎熱,殷家船上裝的本就是魚鮮海貨,悶在艙中眼瞅著死了大半,哪裡還耽擱得起?殷家的負責船運的應德正與斐家的夥計交涉,反受了斐家少東家斐定宇一通冷嘲熱諷,他急了眼,雙方這才大打出手。

「殷大當家,你來得正好。」斐關山這會兒得意洋洋,「第一,這次是殷家的夥計出手在先;第二,你們殷家的夥計打死了我們斐家的夥計。現在屍體在這兒,兇手也在這兒,殷大當家你說怎麼辦吧。」

殷逐離看看跪在屍體旁邊的夥計,他看起來很年輕,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右臉上被銳器划了一道,還在滲血。她負手行到殷氏身邊,語聲沉緩:「殺人償命,自古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他殺了人,自然就該償命。派人報官。」

她這話一出,應德正這邊的夥計都憤憤不平:「大當家,是斐家太過分了我們才出手的!我們……」

殷逐離抬手制止眾人,她心裡有主意,這事兒已經犯了,只要不將人當場打死,送進牢里要弄出來就容易。而斐定關明顯也看穿了她的心思,混跡商場的人,對朝中那點貓膩,清楚得很:「既然殷大當家也說了殺人償命,那就讓他自裁吧。」

他抽了一把腰刀扔在屍體旁邊,殷氏冷聲喝:「老賊你欺人太甚!」

斐關山冷哼:「老夫人此言偏頗了吧,你殷家殺人在先,反倒是我欺人太甚了?」

殷逐離傾身撿了那刀,以拇指拭其鋒,語聲沉緩:「斐伯伯,這事殷家並不抵賴,殺人償命也是應該。但斐家公子卸貨之後堵我船道,是否有過於前?」

斐關山看看身後的大兒子斐定宇,仍然冷哼:「這事是我兒處理欠妥,但這個人殺人……」

殷逐離不待再他說下來,當即出言打斷:「好!我們夥計錯手殺人,按理我不應該護著他。但是他終歸是為了護我殷家,免殷家被惡人所欺。」斐關山面色一黑,正待再言,殷逐離又接著道,「而身為殷家一家之主,逐離不能忘恩負義,是以今日之事,若斐伯伯不信任官府,要以道上的規矩解決的話,我以一臂,承他所犯之罪。斐伯伯以為如何?」

斐關山目光微閃,周圍諸人都是一陣議論,只稱道殷大當家果然義薄雲天,斐關山聽在耳里,心頭一陣暗恨,就想讓她好人做到底:「哼,殷逐離,算起來老夫是你長輩,本無為難之意。但你若自願承擔,老夫不答應倒顯得沒有氣量了。」

殷逐離不卑不亢:「如此說來,斐伯伯同意了?」

沈小王爺面色微變,奮力擠到她旁邊,連殷氏也扯了她的衣袖,低喝:「不得胡鬧!」那邊斐關山有意讓她騎虎難下,當下痛快答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殷逐離輕輕擋開殷氏,不緊不慢地挽了左手衣袖,周圍人盡皆屏住呼吸,便連斐關山也是心中狐疑。殷逐離以刀在肘試了試,不緊不慢地道:「斐伯伯,逐離此刀斷臂,我殷傢伙計的事就一筆勾銷對吧?」

斐關山不耐:「那是自然。」

殷逐離點頭:「很好。那麼斐伯伯,今日斐大公子堵我船道,致使我殷家整船海貨悶死船艙,您方才已經承認他也有錯在先了,您又打算如何處理?」

斐關山一怔,不由惱怒:「你道如何?」

殷逐離目光鋒利如刀:「好說。今日殷某斷臂以償手下夥計錯手殺人之過,斐少東有錯在先,按理斷五指也不為過,但殷某身為一家之主,總應禮讓三分。他就斷三指好了。一臂三指互相交換,此事再不追究。」

先前周圍看客本就對殷逐離斷臂之事憤憤不平,如今她此話一出,立時得到響應:「一臂三指!一臂三指!!」

斐關山怒急反笑,他不信殷逐離真敢砍手:「哈哈,無知小輩,你敢和老夫玩虛張聲勢這一套!好,你若斷手,老夫就斷犬子三指!」

殷逐離聞言,未作半分猶豫,轉身便橫臂於貨架上,揮刀就砍。斐定宇見她神色訣然,只驚得面無人色,慘叫了一聲:「爹!」

斐關山也是心頭一顫,他原以為殷逐離至少會猶豫一陣,這時候卻是下意識地喊:「慢!」

殷逐離手中劍收勢不及,在肘上划出老長一道口子,鮮血四溢。周圍眾人見此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氣,她眉頭也不皺,冷聲道:「還有何事?」

斐關山心思百轉,他也是個成了精的人物,如何不知道殷逐離這一刀下去,若是真斷一臂,整個大滎日後提起此人也要贊一句義薄雲天!而他斐家,死了個夥計,賠了兒子的三根手根,最後還要落個眾人唾罵,這豈不賠大了?

他也是個精明的商人,不然斐家何來今日?

左右計算思量,他臉色由青轉紫,由紫轉黑,半晌冷聲道:「老夫畢竟是長輩,豈可跟你一個無知小兒計較。哼!」

殷逐離仍不收劍:「可我們傢伙計確實失手傷了斐家的人。」

斐關山狠狠瞪了斐定宇一眼:「這事也屬意外,老夫也不願咄咄逼人,殷家負責一切撫恤賠償,務必讓死者安心入土。」他撫袖而去,殷逐離躬身道:「謝斐伯伯。」

斐關山這一走,周圍諸人俱都鬆了一口氣,沈小王爺扯了自己的衣角欲幫殷逐離包紮,殷逐離卻驀地收回了手:「皮外傷,回去之後讓柯停風擦點葯就成了。」

話未落,唐隱趕過來,也不言語,自撕了一角裡衣將她左臂傷口略略包紮了。她伸出手臂,全無拒絕之意。沈小王爺不由多看了唐隱兩眼。

那跪在屍體旁邊的夥計是個忠厚的孩子,蹭到殷逐離身邊跪下,哭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殷逐離用手中腰刀斷了他身上緊縛的繩索,又看了看他臉頰的傷口,露了個大大的笑容,低贊了句:「好孩子。」

時日荏苒,眼看著九月過去一大半了,王府里的先生何簡開始有些著急。九爺同殷大當家婚期在即,福祿王府里可還什麼都沒準備。聘禮倒是有禮部去殷家下了,但這府里喜宴喜餅喜果,總得準備吧?請柬什麼的這還什麼都沒寫呢。

他敲著九王爺的房門,半哄半勸:「九爺,您和殷大當家的吉期將近,該抓緊準備了。」

房中沈小王爺也不開門,聲音沉悶:「那是什麼吉期?本王是沒多少日子了,先生您瞧著辦吧。」

殷逐離登門之時,福祿王本打算閉門不見,但家奴知道這是未來主母,仍是偷開了一角小門,將狼給放了進來。

先生何簡見狀神色玩味:「久聞殷大當家手段高明,如今卻是連我們爺都搞不定了。」

殷大當家湊近他耳畔方笑道:「殷某要搞定你們家王爺,自有成百上千個法子,只是搞定他於殷某而言,有害無益。」

即使大滎民風較為開放,何先生仍是被她曖昧之態驚得後退了一步:「大當家莫拿大話誑我,我家爺的性子您恐怕心裡也有底。他若不願意,王上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怕您也進不了這福祿王府的大門兒……」

殷大當家拍拍他的肩:「先生不必激我,要不了多久,殷某必讓你們家爺求著我進這福祿王府的大門兒!」

言罷,她足下不停,直往內院去了。

沈小王爺最近哪也沒去,如今正破天荒地在園子里發獃。這園外是他的貼身家奴小何看守的,小何不敢放殷逐離進來,殷逐離也有辦法。

九王爺正在作畫,矮桌上擱著半副美人圖。瞅著滿院凋敗的草木,他只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如同這一院枯枝敗葉般零落不堪。又見天寒霧重,更是悲春傷秋,黯然神傷。冷不防有人卟嗵一聲自牆頭跳了下來,正好落在他面前。

四目相對,九王爺那點愁緒如同這滿院枯枝著了火,熊熊燃燒起來:「混蛋!誰准你進來的!」

殷逐離聳聳肩:「本大當家只是試試你這府牆有多高罷了,一不留神竟然就翻進來了。這可不是我的不是,實是你這院牆修得不好!」

沈小王爺氣結:「那你還不快滾!」

殷大當家拍去手上泥污,也不客氣,自取了他身邊的酒壺,倒酒凈手:「不要這樣嘛九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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