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拾 二十三歲:美國的中國年

春節前,甄氏夫妻辦妥手續飛來紐約與女兒團聚,過一個中國年。

心愛親自驅車往機場迎接,看到父母,投入懷中喜極而泣。甄媽媽與女兒兩年未見,也不禁老淚縱橫,緊緊摟著女兒肩膀說:「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最多兩天,克凡也要來美國看你呢。」

「真的?」心愛仰起頭來。

甄先生笑著點頭:「當然是真的。要不是他有新片發布,要參加記者招待會,本來打算同我們一起來呢。」

心愛頷首而笑,這幾年裡,她與克凡聚少離多,低調相處,真正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生無數」。克凡對這種狀況很滿意,認為這樣子和平共處,雙方各有發展空間,愛情只是事業的錦上添花,最佳生活調劑,更宜保鮮;心愛雖不滿足,恨不得分分秒秒形影不離,然而這既然是克凡的選擇,她便也惟有合作。不管怎麼說,都已好過前世,那時候見他一面才真叫難,簡直天上人間。

他們始終沒有機會合作拍片,但是盧克凡卻因此片約不斷,終於登上第一男主角寶座。三兩部片子後,他的演技得到公認,已經無需再借女友名聲出位。但是仍然頻頻招惹緋聞上身,動輒傳出與女明星拍拖花邊,藉以提高曝光度。

而心愛此時已經取得美國永久居留權,成為好萊塢正式簽約演員,買了一輛林寶堅尼代步,派頭十足,並且自置寓所,算是小有產業的人了。無論聲譽還是資本,她都仍然高過盧克凡,因此,短期內,她並不怕克凡變心。

然而用這樣的法子來維繫感情,未免違背初衷。

真心愛十分無奈。她渴望暮暮朝朝的相伴,無欲無求的戀愛,但她選錯了對象,得到的越多,距離真愛便越遠。

回到寓所,心愛往中國打一個長途,聯絡克凡確定見面之期。盧克凡彷彿百事纏身,只匆匆地說一句:「我說要去就一定會去的,等我就是了。」也不等心愛回答,便掛了電話。

甄媽媽在一旁看著女兒擾攘半晌才撥通電話,不到三句話又掛斷,大不快意,抱怨道:「天下好男孩多的是,何必只是掛住他一個?依我說,我閨女看得上他是他前世修來,應該倒爬著來謝恩才是,倒擺起架子來。」

前世修得。他們可不就是前世修得的恩怨?心愛笑起來,欲言又止。

她的眼神里有永恆的饑渴,笑容寂寂,整張臉充滿靈魂,美得近乎虛幻。然而在她最美麗的風光里,她愛的人,來來去去,總不肯為她停駐。

就像一朵花開,好怕來不及被心愛的人攀折,就顧自謝了。

真心愛的時間並不多,幾乎不比一朵花開的時間為長。她的心裡充滿了茫茫的恐懼,一種來不及的憂傷。又不敢叫克凡知道,怕會適得其反,令他遠離她更快。反要央告父母:「克凡不會無故遲到的,娛樂圈本來就是身不由己。明天他來了,您可不要責怪他。」

甄媽媽更氣:「誰耐煩責怪他?才犯不上跟他饒舌。要擱在小時候,皮鞭子抽一頓才解氣。」顧自樓上樓下地巡視,尤其挑剔廚房不合理,又抱怨器具不全,說是「地方倒大,要什麼沒什麼,冰箱里裝得也還滿,全不是人吃的。」張羅著要給女兒包餃子改善飲食結構。

心愛忙拉住媽媽:「您剛下飛機,也不嫌累。先洗個澡睡一覺,好好玩幾天,再忙著當老媽子不遲。我早就惦記著您的炸醬麵和燒排骨了,您安心住下,我天天排個食譜求著您慢慢兒做,到時候別又罵我饞。洗澡水早就備下了,放了浴鹽香精,還點了香薰燈,碟架子在那裡,您自己挑張喜歡的來聽。」

甄媽媽笑:「你以為我像你似的,洗個澡排場比出操都大。」

母女兩個絮叨著,助手艾麗絲已經幫忙甄氏夫婦將行李安排妥當,又一一問過有什麼特別要求,答應馬上備辦。甄家雖然慣用保姆,甄先生的酒店且規模不小,但從未見過這種辦事效率,見狀十分感慨。

艾麗絲是一位本地土生兒,長得不算漂亮,但輪廓鮮明,肌肉結實,自有一種青春無敵的魅力,可以幾日幾夜不睡仍然精神奕奕。而且,她沒有美國人抽大麻嗜咖啡的惡習,同人說話時,也知道先將嚼著的口香糖吐出來。這一點深得甄氏夫婦好感。

次日心愛有通告,艾麗絲撥歸父母差遣,充當司機兼導遊,購物美食一把抓,哄得兩老十分開心。到了晚上,心愛工作完畢趕來與父母匯合,安排節目時方發現老媽十分疙瘩,看歌劇、逛珠寶店全不感興趣,只願意往唐人街觀光。起初心愛還以為老媽是不習慣聽外語,想找自己人地方感受親切,後來才發現滿不是那麼回事。老太太走到哪裡都有一籮筐議論,專門褒貶人家的成績來哄抬自己,憑白無故濫發感慨,回顧百年前唐人往舊金山賣豬仔之旅,而後反觀自家現狀,躊躇滿志,當作最佳娛樂。

心愛暗暗好笑,知道在自己出生前,老爸入牛棚那段日子,老媽頗受過一點苦,如今老來得福,志得意滿,能不找機會憶苦思甜?便也故意說些異鄉人在美國不得志的新聞給老媽聽,逗她益發嘆息連連。

擾攘一路,回到住處時,心愛倦態畢露。

艾麗絲煮了黑咖啡為心愛提神,偷偷問:「事業有成,又家人團聚,你是那種真正的天之驕子,應有盡有了,為什麼好像還不高興?」

應有盡有?心愛遲疑,也許應當知足,那些律師醫生建築師科學家不知道要寒窗幾載才能搏得立足之地,而自己雙十年華便已名成業就,還不算天之驕子么?然而,即使贏得了全世界,卻從來沒有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也便仍然是一貧如洗。

心愛嘆息:「我得到的一切都不是自己最渴望的。」

「你渴望什麼?」艾麗絲問,忽然福至心靈,「結婚?」

「或許。」

「那還不簡單,只要你一點頭,多了沒有,十個八個富商立時便撲過來挾你往拉斯維加斯註冊去。」

心愛凄楚地笑了:「也許,我就是希望有一個真心相愛的人,可以什麼都不顧,放下一切隨我到拉斯維加斯去。」

「那你就不是想結婚,而是想戀愛。」艾麗絲說,「這就不能勉強了,因為你不是想人家愛你,而是你想同哪一個人戀愛。」

心愛便又笑了:「艾麗絲,中國有一句話,叫做『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飲』,又說是『君子擇善而固執』,你明白嗎?」

「當時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是:只愛盧一個人。」

心愛點頭。

艾麗絲不服氣:「他到底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付出。」

「他從不騙我。」心愛說,「我幾乎從一睜開眼起便認識他,再沒那麼長的時間去接受另一個人。」

「我敢打賭,他此刻在中國,絕對不是一個人。」

心愛也知道,盧克凡不是那種會為了愛情守身如玉的人,但是她沒有辦法,她愛他比他愛她深刻一萬倍,於是,她就只有永遠處於捱打的位置,他不理她時,她便自生自滅;他稍一招手,她立刻搖著尾巴飛奔上前。

她嘆一口氣,問助手:「明天有些什麼安排?」

「有個慈善義演要你唱首歌,還有,某酒店開業,要剪綵。」艾麗絲一口氣彙報完畢,略帶歉意,「都是些針尖瑣事。可是有事做好過沒事做,屆時有電視台採訪,還有實況轉播,總得爭取多多上鏡。」

心愛有經驗。不管當時多麼轟動,消失三兩天觀眾就會將你忘記。頂著天才畫家頭銜的那些日子,她以為自己已經紅透半邊天,簡直可以領取終身成就獎。可是不然,家人還沒從激動中平息過來,媒體已經捧出新的熱門人物,大都市裡搏出位的新人無所不用其極,再傳奇的故事也只熱鬧三天。要想長遠吃名利飯,非得天天炒新聞不可。

她打開電腦,瀏覽中文網頁娛樂版,忽然一則流動新聞映入眼帘:日前盧克凡拍攝古裝武俠片期間,與女主角共同出入酒店曾被拍照一節,今已證實確有其事,兩位明星也親口向記者承認相愛事實……

艾麗絲在身後看到,「哎呀」一聲叫出來。心愛卻不聲不響,伸手按住滑鼠點在右上角,關掉網頁……

轉眼便是除夕,心愛一早親自駕車出去買了鮮花糖果回來,將客廳布置得中西合璧,富麗堂皇。等了又等,望眼欲穿之際,終於聽得門鈴叮咚一聲,心愛跳起來趕去開門,卻不由愣在門前——那手捧鮮花禮品笑容可掬的,並非盧克凡,卻是李遠征。

「遠征,你怎麼來了?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想見一個人,總會有辦法找得到。」遠征很激動,隔了這許多年才重新見到心上人,叫他幾乎顫慄,「心愛,你比我記憶中的更漂亮。」

這時候甄媽媽已經聞聲走出來,要想一下才省過神來,不禁笑容滿面:「是遠征呀,快進來快進來。」她一直對這個正直厚道的上進青年有特別好感,相比之盧克凡,她寧可李遠征做女婿。

原來李遠征考取哈佛,這次來美乃是留學。他笑著對心愛說:「我比你足足晚了七年才來留學,好像憑空晚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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