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驚天大盜 第五章 妓女金珠

滄州垃圾場附近有一座橋,橋下的河水深得可以淹死一個有錢的人。曾有個大款從這裡失足而墜,很多人立刻來救,然而只撈到了一頂帽子。

這條河流向大海,一個有錢的人算得了什麼呢?

2000年7月31日,有個女人抱著一個嬰兒從橋上跳了下去。

女人叫金珠,是個妓女。

河堤上有一排雜亂的房子,房子是用三合板、石棉瓦搭建而成的,用上流社會的說法這裡叫作貧民窯,其中最破最爛的一間就是金珠的家。

春天,小草在她桌下生長;夏天,雨水從她床下流過;秋天,落葉多麼美麗;冬天,冬天就不要寫了,它給一些人只帶來了寒冷。

有兩個窮人這樣談論冬天:

「去年冬天,真冷,我的手凍了,腳凍了,耳朵也凍了。」

「是啊,我的手也凍了,腳也凍了,耳朵卻沒凍。」

「你有帽子?」

「我沒有耳朵!」

在牆角蹲著哆嗦的不是你,所以你無法體會那種寒冷。

住在河岸上那些破房子里的人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盆盆罐罐,他們的職業是撿垃圾。河西是垃圾場,河東是廢品回收站。

他們從河西撿些東西賣到河東,就這樣簡單地維持生命。

他們比城市的野狗起得還早,黎明時就走街串巷,蓬頭垢面,手裡拿著鐵鉤子,腋下夾著有補丁的空袋子,看見垃圾箱就上去亂翻一氣。

撿垃圾也需要經驗。一個老頭對一個新手說:「伢子,我告訴你,工商局、國稅局、計生委、公安局、招生辦、醫院、城市信用社、縣委賓館、交通局,這些地方的垃圾箱最肥!」

金沙江里有塊石頭叫作「那公」,有個船夫在上面撿到了一個貝殼,貝殼裡有顆大珍珠。滄州煙草公司家屬院西南角有個垃圾箱,曾有個幸運的傢伙撿到了一條香煙,拆開之後,裡面裝的是一疊一疊的百元鈔票。

撿垃圾的有時也收破爛,我們常常聽到衚衕里有人這樣吆喝:

「收酒瓶子的又來啦!」

「誰賣破銅爛鐵!」

「誰賣廢書廢報紙!」

「收酒瓶子的又來啦!」

「誰賣紙箱子!」

「誰賣易拉罐!」

「收酒瓶子的又來啦!」

他們很窮嗎?

不,垃圾箱就是他們的財富!

他們曾有幸撿到你我捨棄的東西。

他們是人嗎?

也許是。

看看那些男女老少拿著鐵鉤子在垃圾山上爬,只能說他們是爬行動物。

他們的家在哪兒?

在河堤上。

各式各樣的苦難彼此為鄰。被家族拋棄的寡婦,失去了土地的莊稼漢,生了六個女兒的一家子,沒有兒女的孤苦老人,無家可歸的流浪者,淪為赤貧的賭徒,有手卻沒有工作的啞巴,改邪歸正的江湖騙子……他們聚集在一起,組成一個臨時的村落,除了撿垃圾再也找不到別的活兒干。

犯罪分子也常隱藏在這一類的巢穴里。上面提到的那個沒有耳朵的人,他就是曾殺死一家四口潛逃多年的大盜朱銅嘉。

朱銅嘉被捕後交代出一個人:車老闆。車老闆在橋下開著一家旅店,那旅店又是飯店,同時也為過往的拉廢品的司機提供汽油。

警方懷疑車老闆和幾起案子有關,但一直找不到證據。撿垃圾的常常私下議論:

「車老闆認識黑道上的人。」

「車老闆的老婆失蹤了。」

「車老闆那裡有妓女。」

某年某月某日,一朵花開;某年某月某日,一朵花落。

記不起是什麼時候,有個女人走進車老闆的旅店。在那天夜裡,她上半夜是處女,下半夜是妓女。

第二天,車老闆將一塊寫著「內有雅室」的牌子掛在了店門口。

從此生意興隆!

那女人就是金珠。人一生下來就有貧富差別。金珠出生在一個叫金台的小山村,很久以前,當地出產金礦,現在只有石頭。金珠對母親的印象很模糊,只記得母親鐵青著臉,咬牙切齒,跺著腳,恨不得把地球跺碎。父親對她很好,給她買燒餅,給她買頭繩。

金珠10歲那年,在村口的水井旁,父親對她說:「妮,大馬上回來。」

從此卻杳無音信,一走就是很多年。

直到18歲,她母親去世以後,有人告訴她:「金珠,你爹可能也死了。」

金珠被鄰居拐賣到滄州。

除了賣淫,她還有沒有別的路,肯定有的話,那就是死。

她曾經反抗,試圖逃跑。她的左眼比右眼更含情脈脈,因為她的右眼被車老闆砸瞎了。這並不影響她的美麗,哪一個女人不是天使呢?

她曾經青春過,曾經幻想過,曾經用翅膀飛翔過。

她容忍了一切,放棄了一切,失去了一切,開始任憑命運擺布。在某一個夜晚,她惡狠狠地向窗外吐了口痰,說:「做一個壞女人算了!」

從此以後,金珠不再害怕什麼,誰對她溫存,誰對她粗野,誰對她憐憫,誰對她蔑視,都無所謂。

金珠漸漸體會到做壞女人的樂趣,醜態百出,到了夜晚,她的屁股像荷葉似的蕩漾。

沒有客人的時候,車老闆便折磨她。有一天,她問車老闆:「你老婆呢?」

車老闆拍拍自己的肚子,嘿嘿笑著說:「在這裡。」

金珠有時會想起父親,她忘不了父親離去時的那張臉。

有時,她感到羞恥的時候,也常常想,如果她父親在墳墓里知道她當了妓女,肯定會再死一次。

美德是一個規規矩矩的盒子,裡面包裝著邪念。附近住著的那些撿垃圾的老光棍,還有年輕人,也厚著臉皮來找金珠,和她討價還價:「你要得太貴,閨女,咱也是鄰居,照顧照顧,便宜點。撿垃圾的換兩個錢不容易,風裡來雨里去的,你也知道……」

金珠學會了撒謊。她將男人挑逗得慾火焚身,然後噘著小嘴說:「今天不行,我月經來啦。」

她知道勾引,然後離開,尋找一個更有利的位置抬高身價。她如此冷漠、美麗,彷彿頭戴花冠,拖著長裙。她走到哪裡,哪裡就有危險。她讓男人們喝酒,喝醉,讓他們爭風吃醋,打架。

她是閃亮,卻照不到自己的陳舊。

有些撿垃圾的婦女,好心的大嫂,常常勸告金珠:「閨女,別干這行了,到老落不下好身子,趁年輕,找個相好的過日子吧!」

她喜歡上了一個司機。

那個小青年吹著口哨,關上車門,走過她的窗前。她看到他的鬍子,他的眼睛,他的肩膀和手。是的,有些男人只需要看他一眼就會愛上他。

有了愛,就有了天堂,即使是在地獄,在困苦的日子裡。愛使地球轉動,使太陽發光,使萬物生長。

對她來說,愛的最高境界就是做愛。

金珠對車老闆說:「告訴那小青年,晚上我去他的房間。」

夜色來臨。

笑容是一個妖精,乳房是兩個妖精。她上身赤裸,有些羞澀地站在那小青年面前。

我們的文明是妓女穿的那薄薄的裙子,現在那裙子也脫下了。

她閉上眼。

房間里,一隻蒼蠅趴在另一隻蒼蠅身上,一邊飛,一邊做愛,在空中達到了高潮,誰聽見了它們的尖叫。

高潮之後,金珠像一隻貓伏在小青年懷裡。她用手指在他胸膛上畫圈。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

「我叫下次再來,嘿嘿。」

小青年說完,將一張百元鈔票「啪」貼在金珠屁股上。

金珠的臉立刻紅了,她噘了噘嘴,說:「我不要你的錢。」

一個星期以後,小青年吹著口哨又來了。金珠將他的駕駛證藏在自己的胸罩里,鬧了一會兒,金珠對小青年說:「你帶我走吧!」

小青年說:「這,可不行。」

兩個月以後,金珠對那小青年說:「你得帶我走,我這月沒來,我懷孕了。」

小青年說:「不能賴我啊,誰知道你懷得誰的孩子。」

金珠說:「就是你下的種。」

小青年說:「我不管。」

金珠說:「這輩子我就跟著你了,我肚子都快大了。」

小青年說:「你吃飽撐的吧!」

金珠說:「求你了。」

小青年說:「你這婊子。」

金珠說:「我……我愛你。」

小青年說:「滾……我揍你。」

「我愛你」這三個字換來的是「我揍你」。他是這麼壞,又是那麼好,金珠想。她赤身裸體躺在床上,等待著隔壁房間那個心愛的男人。窗外的月光照進來,敲門聲卻始終沒有響起。半夜,金珠聽到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她立刻披上毯子衝出去,一屁股坐在駕駛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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