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婚變

服裝節轟轟烈烈地過去了,秋天重來,然而琛兒依然音訊杳無。

天池站在花架下低吟:「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潸然淚下。

歸來的是燕子,不是故人。盧家一片愁雲慘霧,婚禮只得延期。

天池不禁感慨上天的捉弄:一年半以前,吳舟在婚禮前夕罹禍,以致婚禮延期;不想一年半以後,這命運又由自己重蹈覆轍了。

曾經向上帝祈禱:如果可以讓吳舟醒來,自己願意代他承受一切災難。如今,是要來償這一筆債了吧?

盧越自琛兒失蹤的第二天早晨與天池大吵一架後,再也不曾露面,連新房最後的裝修也是由天池自己處理,草草收尾。但是他遣了老朋友程之方來幫忙,送一筆裝修尾數來,算是善始善終。

天池撐著,並不肯向老程訴苦。可是她一天天迅速地憔悴。快得像一朵花的凋零。

她高估了自己,卻低估了盧越。

盧越在她心中早已佔據極重的位置,甚至遠遠超過吳舟。只為,再愛吳舟,也還只是小女孩的夢想。那樣一個如花的年齡,其實真正愛的,往往只是愛情的本身。可是盧越,盧越同她卻是真正的柴米油鹽,煙火夫妻。他們之間有那樣多的共同記憶不可磨滅,他們有肌膚相親的最親密接觸,而且,實實在在的,他們還有一紙婚約。

不要小瞧了那一張紙,那張紙除了在法律上證明他們已經是合法夫妻之外,也在心理上成為極牢的綁索,令天池沉迷其中。遲疑,氣憤,傷心,悔恨,這些個欲擒故縱,種種情緒,最後都化成蠶的絲,將自己愈縛愈緊。

天池自小在無親無故的環境中孤獨地長大,最大的後遺症便是,她對人間很普通的男女交往毫無經驗,當困難來時,並沒有一個女長輩可以指點她該怎麼做?

她唯有苦苦等待。

以前是等吳舟,現在則是等盧越。

等來的,居然都不是團圓。

上次是吳舟同裴玲瓏的婚訊,這一次,則是盧越已經與冷焰如正式同居的消息。

是程之方親口告訴她的。

老好程之方到底看不過眼,提醒天池:「不如出面求和,低一次頭吧。雖說這件事徹頭徹尾錯在盧越,可是他也不全是罪無可恕。說到底,你們是夫妻,應該開誠布公,你一夜不歸,又拒絕解釋,做丈夫的心裡怎麼好過得了?站在朋友角度上,我自然可以相信你問心無愧。可是所謂關心則亂,他畢竟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丈夫,難免焦燥些。再就是你和吳大哥的事兒,盧越心裡始終都有個疙瘩,這是他小心眼,但是婚姻的事兒並不是對錯那麼簡單。也不是誰對了就該堅持原則誰錯了就該低頭認罪,哪來的執法機構呀。還不是各退一步算數?何況都已經是夫妻了,又何必太計較誰是誰非?誰說做女人的就不可以說聲對不起呢?我不是男人幫男人說話,是覺得如果兩個人總要有一方舉白旗的話,那麼聰明的那個應該先舉。對方會感激你的。」

良言千金。天池決定照辦。

自小缺乏父母之愛,她的內心一直存在那樣一種渴望:可以有一個人溺愛於她,視她如掌上明珠,呵護關懷,百般遷就。就是早晨上班也像生離死別,要緊緊相擁,在耳邊說盡甜言蜜語,或許不過是柴米油鹽事,內容無所謂,語氣旖旎最為重要。

她渴望那樣的愛情,含蓄而纏綿。如果對方肯給予她,她願十倍以回報。

可是不大懂得主動付出。

程之方的提醒讓她意識到,愛情不可以一味等待,有時亦須主動出機。

她溫順地點頭:「之方,你是真正良師益友。」

老程卻抬眼看天,清清喉嚨說:「這都市最叫我迷戀的就是藍天,在西安,一年到頭總有大半年颳風下雨,不然也至少是陰天。」

天池詫異,他如何忽然同她談起天氣來。

但是老程自己心裡明白,每當遇到令他心儀的女性,便往往會言不由衷,不知所云。他漲紅面孔,只得揮揮手告辭。

於是天池遵囑給盧越傳呼留言,特意約在大連港灣橋最具情調的茶館「水無憂」見面。從來茶道七分滿,留下三分是余情。她同盧越,余情應當不止三分吧?

可是沒想到,來的,卻是冷焰如。

焰如有備而來,雖濃妝艷抹卻不見庸俗只覺爍目,緊身的黑色釘金珠低胸晚裝,黑色皮裙,也不知用什麼皮子做的,柔軟貼身,水一般流暢,愈顯得皮膚雪白而有光澤;頭髮高高盤起,頸上一條幼細的白金項鏈,中端系著紅寶石的項墜;一塵不染的九寸高跟鞋,風致裊娜地緩緩走來,有如唐代艷姬借屍還魂,美艷得帶一點詭秘。

她進來的時候,整個咖啡屋都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連天池也忍不住要在心裡暗暗喝彩。一向在天池心目中,最美的女孩是琛兒,琛兒的清麗甜美幾近於一種理想。然而見到冷焰如,天池方覺得,豐滿妖嬈的盛妝之美也另有一種不容忽視的魅力。琛兒好比一塊晶瑩溫潤的美玉,而冷焰如卻是鑽石,光芒四射,艷驚天下。

艷驚天下,不過份吧?她本來就是國際名模。

顯然這樣的注視於冷焰如早就習以為常,她矜然自得地四下略一撒目,便徑直走到天池座前,嫣然一笑,大大方方地問:「你就是紀小姐吧?我看過你的照片。」佔據主動,先發制人,又故意將「紀小姐」三個字咬得很清楚,拒不承認她「盧太太」的身份。

天池不以為意,淡淡一笑:「我是。」她已經猜到來人的身份,可是不肯主動問及盧越。丈夫不忠已經夠難堪了,更難堪的,是做妻子的居然還要向情人打聽丈夫的去向。

冷焰如唯有自動奉送答案:「盧越在洗澡,我替他看了傳呼。」

天池心中有數。盧越十有八九並不知道這一場約會。而且,如果冷焰如不緊張盧越,就不必代他赴會。

本以為是兩夫妻解決家務事,可是沒有想到,竟是一場夫人與情人的談判。

她微微笑,並不急於發問。

冷焰如不得要領,只得主動挑釁:「我來,也是一樣吧?反正,你們也是為了我才要開parley(談判)的。」說罷自信地一笑,眉毛微揚,便對著女人也忍不住賣弄其風情萬種。

天池不置可否:「我們是為了婚姻。」

「你這樣說,是不歡迎我了?」

「無所謂。你也並不在乎我是否歡迎你,不是嗎?」

焰如微微語塞,天池的敏銳鎮定超乎她的想像。印象中,所有的怨婦都該是面目模糊,言語遲鈍,一就是蠢,一就是潑,兩樣都好對付。可是天池,她是這樣的平靜,溫和,從容淡定,讓她不禁有一絲後悔,後悔來赴這個約,後悔和她正面為敵。早知道,不如躲在賓館對付盧越還容易得多。她決定反擊,再次發動攻勢:「你了解你老公嗎?」

這已經是相當不遜的攻擊,然而天池仍不發怒,只平靜地回答:「比他對我的了解要多一點。」

焰如點頭,挑起眉毛又問:「你愛他?」

天池點頭:「否則,我不會嫁他。」

「哦?」焰如微一側首,垂下未綰上去的一綹捲髮,斜斜地看著天池輕笑:「現在已經很少人會把婚姻同愛情混為一談了。這可有多obsolete!」

天池笑了:「我原本就是個老土過時的人。」

冷焰如吃一悶棍,反而半晌做聲不得。最可怕就是這種對手,完全不接招,不反擊,但也並不是懼讓,她只是淡然,輕描淡寫,若無其事,留下足夠空間讓自己像個小丑一樣賣力表演,可是沒有掌聲。焰如覺得自己被打敗了,唯一的辦法就是繼續進攻,逼得對手還手。一定要讓她還手,破壞風度,否則自己輸得太沒名堂。她拋出炸彈:「難怪盧越跟我說你,」她故意吃吃笑,欲言又止,「說你是個非常……ess(冷)的人。」

沒有一個女人會在聽到另一個女人轉述自己老公對自己的評價後仍然無動於衷的吧?除非她是塊木頭。

可是偏偏天池真的就是一塊木頭。她甚至饒有興趣地眨一下眼:「是嗎?盧越這樣說的?」

冷焰如反而氣得臉色發白,口不擇言地說:「他還說你刻板、冷淡、乏味……」她說不下去了。因為她看到天池居然在微微笑,帶著那樣一抹揶揄的神色。她把自己給看穿了。自己在她面前,簡直就像一個負氣的小學生,一個不懂事的無理取鬧的孩子,淺薄又無知。

冷焰如忽然就泄了氣。她一向自負美貌,從不把同性看在眼裡。可是在天池面前,她有種無法剋制的自卑感,好像幾個月沒洗澡似的缺乏自信,氣急敗壞。天池不漂亮,可是優雅沉靜,有種飄逸出塵的高貴,一種所有模特兒夢寐以求的氣質,即所謂「X因素」,既使穿著最普通的衣飾埋身千萬人中也能被一眼注意,那是一種天生的魅力,遠不是後天的訓練和裝裹所能效仿。看到她,焰如覺得自己過去為了當名模所吃的一切苦——每天2000米長跑,4小時站姿、6小時走姿訓練,芭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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