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殺妻

同車遇難的四個人中,天池傷得最重,盧越傷得最輕,吳舟則是毫髮無損,因禍得福。只不過因為腦疾問題,又觀察了個多月才出院。

接下來是盧越,幾乎和吳舟同時出院,當晚便呼朋喚友跑到酒巴一場豪飲,抒盡困頓病榻一個多月的悶氣。

再接著是琛兒,又過了一個星期,肋骨的傷才完全康復,臉上的傷也再看不出來了,鼻樑墊高一點點,似乎真的比過去還要漂亮,也興高采烈地準備出院。

正在辦手續,鍾楚博到了。

琛兒心如鹿撞,臉上卻是一沉,冷言道:「我認識你嗎?」

鍾楚博不以為忤,平靜地說:「我昨天和許弄琴攤牌,她已經答應簽字離婚。」

琛兒詫異:「她真的會答應?」

鍾楚博看一眼周圍,沉聲說:「小鹿,我們能不能找個地方好好談談?」

「我已經說過,我們分手了。不論你離不離婚,我都不會同你在一起。」

鍾楚博聲音更加低沉:「你真的打算在醫院裡和我討論這一生一世的大事?」

琛兒低下頭,停一下,再抬起時,眼中已有淚光,她回頭關照哥哥:「哥,拜託你幫我辦理出院手續,我遲一下才回家,你不用接我了。」

盧越看看鐘楚博,又看看琛兒,正要說話,鍾楚博卻抬腕看一眼手錶,斬釘截鐵地搶先說:「現在是11點整,我一準在3點前送令妹回家。」

雖是祈求,可是他的聲音里卻帶著一貫的不容置疑的味道,令人難以抗拒。

盧越原想阻止,轉念這畢竟是他們兩個人的事,無論怎樣決定,總得當面談清楚,便點點頭,不再說話了。

琛兒再次坐上鍾楚博那輛曾經肇事的黑色大奔,心中不禁顫慄,連手也一起抖動起來。

鍾楚博看在眼裡,暗暗憐惜,在她肩上輕輕拍一拍說:「都過去了,忘了吧。」接著遞過一罐飲料,「喝點水,鎮定一下,嗯?」

琛兒的眼淚立刻不爭氣地湧上來,卻又強自隱忍,忍得好辛苦。他又讀出她的心事了,為什麼在他面前,她總是這樣地難以設防?她拿過飲料猛喝一口,卻嗆得咳起來,眼淚也終於再無阻礙地流淌下來。

鍾楚博一伸手抱住了她:「小鹿,別哭,別哭。」

琛兒的淚卻只是止不住,止不住,一如決堤。但是他的懷抱是這樣的溫暖哦,他的手是這樣的有力,她握著他的大手,粗糙的,有如砂紙,颳得人微微生疼,卻是如此地真實而親切。

在他的懷抱中,她宛如回到童年,有種說不出的溫馨舒適。

車子的音響里,放著一首老歌,是陳淑樺的《問》:

「誰讓你心動?

誰讓你心痛?

誰又讓你偶爾想要擁她在懷中?

誰會在乎你的夢?

誰說你的心思他會懂?

誰為你感動?……」

誰呢?是誰呢?陳淑樺在一遍遍地問著,卻只是找不到那個人。

但是琛兒找到了,她知道那個「誰」就是他,就在她的身邊。他為她心動,他為他心痛,他此刻便擁她在懷中,讀懂了她的心思,充滿了她的夢。

鍾楚博再低頭時,發現琛兒已經睡著了,微側著頭,半張嘴,眉心微蹙,眼角猶有淚珠。那樣一種無邪的美。

他忍不住吻下去,琛兒不安地翻一個身。

她做夢了,一個美夢。

如果可以一直活在夢裡,她不介意做永遠的睡美人……

醫院裡,盧越抓緊時機又在向天池大施攻略。

反正妹妹已經出院,他也就不急著回家,便泡在天池房裡沒話找話。

「你什麼時候才能出院呢?我們一起游泳去。你再不好起來,夏天可就過了。」

天池只是微笑。

盧越原也沒指望她會回答,當下又道:「我那些哥們兒前幾天請我吃烤羊肉,在醫院裡住了一個月,嘩,那真是難得的美味,恨不得連舌頭也吞下去。此肉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嘗?」

天池仍不說話。

盧越痴痴地望著她:「看到你,才知道為什麼會有些女孩子那樣吵。因為你的話都省下來讓她們替你說了。」

不是沒有見過美女,可是他對這張臉情有獨鍾。

偏偏這張臉的主人是一具石像。

盧越不服氣,想了又想,忽然心生一計:「對了,我給你念首詩吧,人間第一首情詩。」

天池詫異地揚起眉。

盧越說:「你喜歡文學,當然知道《詩經》吧?知道《詩經》里那首著名的《氓》吧?」

天池想一想,輕輕念:「氓之嗤嗤,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

盧越笑:「這是老版本,現在人家都不這樣念了,要改成白話文。」

天池望著他。《氓》的翻譯她當然知道,大意是一個和顏悅色的男子,拿著布來同我們交換絲物,可是他真正的用心卻不是為了做生意,而是來和我商量婚事。這又有什麼好改成新詩的呢?

但是盧越一本正經地輕了輕喉嚨,背剪雙手,拿出小學生演講比賽的作派來高聲背誦:

「有個男人笑嘻嘻,

拿著錢來買東西。

他不是來買東西,

他是來泡我的……」

天池忍不住「哧」地一笑。

盧越大為得意,但是看到天池一笑之後復歸平靜,又覺遺憾:「外邊的人如果看不見我們,只是聽得到,會以為我在自說自話。」

天池也覺抱歉。

她不是存心冷淡,只是大多時候,她都覺得無話可說。

她從小便靜,獨自玩耍,獨自睡覺,餓了尿了也不哭,以至於母親釋薇懷疑她天聾地啞。直至一歲半她清晰地開口說出「媽媽不哭」這句話,釋薇才放下心來,接著淚流滿面。

是的,天池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媽媽不哭」,實在是看了母親太多的眼淚。早在她不會說話之前,這四個字已不知在心裡輾轉幾千幾萬遍。

她自小便是一個極其敏感而懂事的孩子,卻因為缺乏關心愛護,而日益沉默,尤其經過吳舟一役後,更不懂得表達感情,亦不肯輕易接受感情。

從小到大,盧越並不是第一個向她表示好感的男孩子。

在廣州,曾經有位客戶給她送了整整一個夏季的玫瑰花。

她同每個年輕的女孩子一樣,喜歡玫瑰,喜歡玫瑰色的夢。那些花,被她以特殊手法處理過,製成乾花,每一瓣都不浪費。

可是她始終沒有接受那客戶的邀請陪他去看電影。

就像「前衛」廣告的陳凱幾次請她共進晚餐,亦都被拒絕。

她對盧越,其實已經好過其他人許多。

可是盧越不能滿足,他要求:「等你大好了,我們一起去跳舞可好?」

那種慢舞,光線黯淡,音樂若有若無,兩個人緊緊相擁,臉貼著臉,慢慢舞成一個人。

盧越說:「我一直很想讓你陪我跳次舞,舞至天明,多浪漫瘋狂!」

天池看著盧越,人的緣份是有定數的,做朋友或是做情人都有一個分寸,如果一味提出過分要求,結果唯有一拍兩散,普通朋友也做不成。

她已經暗示他無數次,但是現在仍然覺得有必要再次重申:「盧越,比做舞伴更好的選擇,就是維持現狀,做一對好朋友。你不這樣認為嗎?」

盧越為之一窒,繼爾惱羞成怒,忽然發作:「不,當然不!我不需要好朋友,我需要好舞伴!」轉身便走。

做了一中午的小丑,逗她笑,討她歡心,可是僅僅是跳支舞的小小要求,卻受到她那樣的嚴辭絕,未免太令人下不了台。

天池本能地叫:「盧越。」聲音里充滿乞求。

盧越停下,看著她,堅持問:「你可答應陪我跳舞?」

天池遲疑。

這時候門不推自開,是陸醫生來巡房了。看到盧越一臉悻悻然,詫異地問:「小朋友生氣了?」

盧越正在氣頭上,也不理睬,只盯著天池逼近一步:「你可答應陪我跳舞?」

天池也是有一點倔脾氣的,聞言低下頭,不肯回話。

盧越嘆一口氣,他早知道天池不會這樣容易就範,再也忍不住,打開門轉身走了出去。

留下天池,悵然地想,也許他們的友誼真的就此結束了。可是,共舞與陌路之間,真的沒有第三種選擇嗎?

陸醫生察言觀色,早已猜到根由,哈哈一笑:「牛要喝水過沙灘,牛不喝水強摁頭。可憐的牛啊。」

天池一愣:「陸醫生,你是說我?」

「可不是,看著你表面上好像挺隨和溫柔的,什麼都無所謂,又肯吃虧,其實還真是個犟牛脾氣。小心呀,女孩子要麼就笨一點,要麼就潑一點,唯獨這種硬撐的脾氣是最吃虧的。」

天池喟然。三言兩語,已經說中弊病,沒想到最知己的人竟是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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