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夢醒

「疼!」吳舟輕輕呻吟。

整個醫院都被震動了,連視生死為等閑的老陸醫生都忍不住熱淚盈眶:「奇蹟!這簡直是奇蹟!」

一起車禍,四個傷者,受傷程度輕重不等,好在都沒有生命危險。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會是吳舟最先醒來。

「疼!」他抱住頭,「頭好疼!」

吳伯伯沖向前:「舟兒,你醒了?認得我嗎?」

「爸,你在說什麼?」吳舟莫明其妙,「我怎麼會不認得你?」

吳媽媽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舟兒,你總算醒了!總算醒了呀!」一時刺激過度,又大笑起來,笑聲未了,淚水流了滿臉。

吳舟更加驚奇:「爸,媽,你們怎麼了?我為什麼在醫院?我睡了很久嗎?」

「舟兒,你已經睡了整整一年了呀!」吳伯伯也是老淚縱橫。失而復得的驚喜,讓他簡直不能置信。好消息來得太遲,也太突然了,反而像是做夢。他掐掐自己的臉,又兩手握拳對撞,六十歲的人了,像小孩子似的,又哭又笑,渾不覺難為情。

吳舟有些明白過來:「爸,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吳伯伯驚喜過度,反而不會說話了,只是笑著,同老伴抱在一起,相擁對泣。還是陸醫生在一旁三言兩語化繁為簡:「還記得你救的那個女人嗎?你為了救她,撞傷頭部,已經睡了整整一年。現在好了,總算醒過來了。」

「我睡了一年?」吳舟匪夷所思,「這麼長的一覺?」他想起來,「那玲瓏呢?我的婚禮呢?」

陸醫生笑:「你這個新郎不出現,哪還有什麼婚禮?」

吳媽媽這時候終於恢複說話能力,擦著眼淚說:「你出事前,玲瓏不是已經辦好出國手續了嗎?就照樣出國去了。也已經一年了。不過她一直都有電話來,很掛記你。」

她心裡其實對玲瓏是很不以為然的。可是陸醫生一早已經叮囑過,吳舟剛剛醒來,頭腦還不是很清楚,不可以受到太多刺激。包括這次撞車,天池還在急救的事,最好都不要向他提起。故而吳媽媽一味輕描淡寫,對這一年來天池的所作所為隻字不提,生恐兒子因為心情激蕩,承受不住,再度睡去。

對於吳舟的重生,陸醫生的解釋是:吳舟在這一年的理療過程中,腦部積血已經漸漸自行吸收,只是由於昏睡得太久,一時不能醒來。然而這次車禍成全了他,撞擊中,腦部最後的一點淤塞也豁然開朗。於是他終於蘇醒。然而醒來以後,他勢必會忘記許多事情。如果能夠清楚地記起從前,便已經是最好的情況,足以證明病人神智清楚,大病得愈。至於中間的一年,以及這一年中發生的所有事情,對他而言都是沒有意義的。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一年前,車禍發生的一刻。

一年前,他為了救許弄琴而在一場車禍中罹難;一年後,卻又同樣因為許弄琴,在另一場車禍中恍然夢醒。

冥冥之中,上帝在同人類開著一個怎樣的玩笑?

吳舟一時不能接受。一年,365天呢,他居然一直在睡覺。

他說:「我要和玲瓏通電話。我要告訴她我已經醒了。」

不論這世界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對於吳舟而言,一切只是昨天,他跑在一個四月的早晨,為了即將舉行的婚禮躊躇滿志。渾不知這一年中,還有另一個人介入他的生命,還有一個紀天池在他生命危難之際力挽狂瀾。

南柯一夢,指的,就是這種情況吧?

電話很快接通了,遠在異國的裴玲瓏重新聽到吳舟聲音,不禁喜極而泣:「吳舟!吳舟!」她一聲聲地叫著,「太好了,你終於醒了!」

這一邊,吳舟也覺得鼻酸:「玲瓏,我們的婚禮呢?還做數嗎?」

「做數!當然做數!我這就買機票回國!我們立刻補辦婚禮!」

好了,一年前和今天又連上了。中間的一年,全不存在,聽由時間大神從他的生命中抽掉了。

吳舟放下電話,興奮地向父母宣布:「爸,媽,玲瓏要回來了,她要回來跟我結婚!」

天池這時候其實就睡在隔壁,同吳舟距離統共不到300米。

車禍發生的一剎,她將身體覆在吳舟身上,吳舟毫髮未損,她自己卻左臂骨折,頭部撞傷,胃部重創,造成大量內出血,幸虧施救及時,才得以保住性命,卻也一直昏睡了三天三夜方醒。

而盧越兄妹,則一個頭部受傷,一個肋骨骨折,也一齊睡在醫院裡卧床不起。

傷愈,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

早在天池初初醒來時,已經問過吳媽媽:「吳舟哥哥呢?他怎麼樣?」

吳媽媽同樣不敢刺激了她,不肯告訴她吳舟已醒的消息,只是說:「他沒事,還和過去一樣。」又謊稱吳舟已經回到家裡,勸天池好好養病,不要急著出院。

但是到了這一天,他們終於無法再隱瞞下去。老兩口推來推去,最後還是決定由女長輩向天池報告說不清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的真相:「天池呀,你的吳舟哥哥已經醒過來了,真是多虧了你呀!」

「真的?吳舟哥哥醒了?」天池驚跳起來,一向沉靜從容的她忍不住歡呼雀躍,「他真的醒了?真的醒了?真的醒了嗎?吳媽媽,吳舟哥哥醒了?真的嗎?我要看看他!我要看他去!」

「等一等。」吳媽媽囁嚅著,不知該如何啟齒,「還有一件事,也要先告訴你……裴玲瓏回來了。」

「裴姐姐回來了。」天池無意識地重複著,一時並沒有弄清楚這話的真正含義,吳舟哥哥終於醒來的喜訊使她興奮太過,一時失去分析能力,完全思慮不到其他。

吳媽媽見她這樣天真遲鈍,更加愧疚,下面的話幾乎說不出口,可最終還是不得不咬著牙說出:「他們商量,這最近就要補辦婚禮。」

「補辦婚禮?」天池這才清醒了過來。

吳舟哥哥醒了。他的未婚妻從國外回來了。他們要結婚了。

一切又回到一年前。中間的一年全不存在。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做數。一年前和一年後接了軌,嚴絲合縫,中間已經沒有其他。她是個多餘的人。一年前是,一年後仍然是。這裡沒有她的位置。她的戲目已經落場。吳舟哥哥從此又同她不相關了。不相關!

天池只聽到自己木木的聲音在問:「日子定了嗎?是哪一天?」

吳媽媽幾乎已經要哭出來了:「還沒定。我和你吳伯伯找藉口在拖著呢。天池,好閨女,我們知道你的心。可是你也要體諒吳媽媽,舟兒剛醒,我不敢跟他說得太多,怕刺激了他呀。我和你吳伯伯商量著,要不,過些日子,等他好利落了,我再詳細跟他說說這一年裡的事兒,你的事兒,也許,他會重新……」

「不要。」天池已經鎮定下來,斷然說:「吳媽媽,不要說,什麼也不要告訴他。」

什麼也不要告訴他。為什麼要告訴他呢?希望他承恩嗎?對於吳舟而言,天池的所作所為他根本一無所知,這一年於他只是一夜好眠,醒來渾然不記。如果逼著他接受不屬於自己記憶的東西,逼著他承恩就範,那對他根本就是一種不公平,是一筆孽債!

不,自己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自願,是因為她愛他,而不是因為要他回報她。而且,即使他肯為了報答她而移情,那於她又是多麼的不堪?那是恩,不是愛,更不是幸福。更何況,如果他知道了她的所為卻仍然不能與她同行,豈非更加令她不堪?既然他已經決定同裴玲瓏補辦婚禮,那麼就讓他輕輕鬆鬆無牽無掛地做新郎去吧,何必讓他知道往事,知道她對他的恩,背上重負呢?

天池微笑,那笑容如許凄冷,如許聖潔:「吳媽媽,告訴吳舟哥哥,就說到時候我一定會到婚禮道賀。」

天池終於見到吳舟。

吳舟穿著乾淨的病號服,滿臉陽光,正坐在窗邊等玲瓏買「哈根達斯」回來,看到天池,立刻展顏歡笑:「天池小妹妹,看到你可真好。」

天池控制得再好,也禁不住淚盈雙睫。

吳舟又道:「聽爸媽說,你常常來看我,真要謝謝你。」

常常?那豈止是常常?!

天池仍不說話。

這一年中,不知多少次她夢見他終於醒來,他們緊緊相擁,喜極而泣;或者他突然開口,令她吃一大驚,即爾大笑……

只從未想過會是這樣。

她看著他,來之前已經哭過笑過,此刻只是平靜:「吳舟哥哥,好嗎?」

吳舟卻仍在興奮之中,全不覺得天池的態度有何不妥,只急急將好消息報告:「我媽有沒有告訴你,我就要結婚了……原來還遺憾你不能參加我們的婚禮,我睡了一年,倒是讓你趕上了。」

原來是這樣。原來蹉跎一年,就是為了逼迫她親自面對他的婚禮。

天池苦笑,多麼荒誕殘忍的解釋。

「來,看外面陽光多好。」他望向窗外,「世界可真是美好,我差點和這一切永遠告別。一年不見,好像太陽都比一年前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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