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家。
鍾楚博告訴太太:「過幾天我要出趟遠門,春節後才回來,這筆錢留給你,自己帶小青出去走走吧,喜歡什麼就買什麼,不必替我省。」
許弄琴卻看著那疊錢面無表情:「我不要錢,我要跟你出去。」
「我是公事。」鍾楚博立刻焦躁起來,揮揮手不容置辯地命令,「讓你呆在家裡你就呆在家裡,別老跟著我。」
許弄琴仍然面無表情地坐著,隔了一會兒,忽然說:「我看見盧琛兒的哥哥了。」
「什麼?」鍾楚博一愣,待到聽說了盧越和天池來訪的始末,不禁變色,立刻叫來小青詳問:「誰讓你隨便讓人到家裡來的?」
小青不悅:「怎麼?我也是這家的一員,為什麼不可以在家裡招待朋友?」
鍾楚博臉色稍霽:「那倒不是。不過你媽身體不好,能不要讓外人上門,還是不要叫人來的好。」
「可是我想交朋友。」
「那麼找同你年齡相近的人玩。」
「他們太淺薄。」
鍾楚博笑出來:「你知道什麼是淺薄什麼是深刻?」
「像盧越那樣就很好。」
鍾楚博不安:「他妹妹是我公司員工,你該叫他叔叔。」
「那個盧琛兒,是你新女朋友吧?」
「你聽誰說的?」
「媽媽說,你又提出離婚了。是為了那個盧琛兒嗎?」
鍾楚博大怒,嚴厲地看著許弄琴:「你跟女兒說這些?」
許弄琴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辯道:「我沒有,我也是聽說。」
「聽說?聽誰說?」
「有人打電話告訴我,你和盧琛兒在北京姘居。我本來不信,可是你從北京回來就提離婚……」她幽怨地看著丈夫,「那天我在教堂看見姓盧的第一眼心裡就有數了,你看著她的眼神,那眼神……你什麼時候那樣看過我?」
「你知道了也好。」鍾楚博忽然掛下臉來,「反正你早晚也會知道。」
「你還是要離婚?」
「對,我要離婚。」
「不,我不離!」許弄琴忽然尖叫起來,說發作就發作,瘋態畢露,「我不離婚!死也不離!你有種就殺了我!反正又不是第一次!」
「你胡說什麼?!」鍾楚博大怒,對著妻子的臉猛擊一掌。
許弄琴整個頭被打得扭向一邊,披頭散髮,卻仍然嘶啞地嚎叫著:「我不會離婚的!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姐姐,不在乎再多殺我一個!」
「你住口!」鍾楚博衝上去,一把掐住許弄琴的脖子,「你再說一句,我就掐死你!」
「你掐死我吧,我死了也不會放過你的!你告訴那個盧琛兒,我也絕不會放過她!她要敢和你在一起,我就殺了她!」
「你敢?你想殺她?我先就殺了你!」鍾楚博的雙手慢慢收緊,「你去死吧,死了,咱們就都解脫了!」
許弄琴掙扎著,從嗓子眼裡擠出聲音來:「我不死!我要她死!姐!弄簫!你在天有靈,幫我呀!」
聽到「弄簫」的名字,鍾楚博更是勃然大怒,額上青筋暴起,有如老樹盤根,切齒道:「你還敢胡說?好,我讓你死!讓你去和你姐姐做伴去!你去死!」
「爸,你在幹什麼?」小青尖叫著,滿臉是淚地去掰父親的手,被鍾楚博一振臂摔倒了,爬起來又繼續衝上前去。小阿姨也被驚動了,扎撒著兩手吃驚地看著這一切。
鍾楚博清醒過來,撒開手,呼呼喘氣。
小青跪在他腳下哀哀地哭,忽然覺得支持不住,尖叫起來,一聲接一聲,不能扼止。這個家,太像一個瘋人院,她覺得自己也要瘋掉了。
鍾楚博看著面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一妻一女,忽覺無比厭倦,披起衣服轉身出門。
這個時候,他唯一想見的人就是琛兒,純潔乾淨如清晨露珠的盧琛兒。她是他的天使,可以讓他忘記一切邪惡,振作快樂地做一個人,一個正常的活著的人。
可是,如果琛兒知道了他邪惡恐怖的過去,還會繼續跟著他嗎?
鍾楚博抬起頭,蒼穹深處,有星星點點,在冷冷地注視著人間的一切。他多想帶琛兒遠走高飛,走到大太陽底下去,離開這一切的陰暗!
想做便做,鍾楚博從來不懂什麼是猶豫,什麼是道理,他立刻撥通了琛兒的電話:「小鹿,跟我走,好不好?」
春節。可是吳家沒有笑聲。
天池很想讓吳伯伯和吳媽媽能像往年一樣開開心心地過年,無奈她不是一個活潑的人,沒有製造熱鬧的本領。
這時候就看出盧越的能耐來了。初一一早,他已經上門拜年,卜見面便是一大堆吉利話:「吳伯伯,吳媽媽,過年好!萬事如意,心想事成,恭喜發財,開門見喜,喜上眉梢,好事成雙,遇難呈祥,逢凶化吉,大吉大利,同心同德,白頭偕老,相親相愛……」
吳媽媽先還是客套地笑,後來便綳不住真樂了:「你這孩子,都說些什麼?拜年又不是參加婚禮。你妹妹呢?」
「她去珠海了,過完年才回來。」盧越變戲法似地從身後拿出一掛鞭來:「吳媽媽,我們放鞭去,棄舊迎新,新年新人新氣象,吳大哥一定會在新年醒過來的!」
一句話,倒又讓吳媽媽感慨起來,看著人家的孩子活蹦亂跳,再看看自己的兒子,真是百感交集。可是終究不忍心拂了孩子們的好意,便半推半就地被盧越和天池摻到陽台上,當真看起放花炮來。
熱鬧一番,又吃過餃子,天池便要回公司去。盧越吃驚:「大年初一你也不放假?」
天池解釋:「昨天下午有個廣告公司的客戶有筆急活,千托萬請要我務必在今天傍晚以前交彩樣給他,我已經接了,不能誤事。」
「那加急費得收他百分之三百。」
「那是筆小生意,又是老客戶……」
「你是說,一分加急費也沒收?」
「報版廣告。什麼時候不急?又什麼時候給過加急費?只是碰上過年這樣尷尬時間,大公司都不肯接活,只好我來奔命罷了。」
盧越悻悻:「早知道,做你客戶好過做你朋友。琛兒不在,你也不陪我,大過年的,個個扮女強人,只剩我一個富貴閑人無事忙。」
天池抱歉地笑著,還是換上衣服出發了。
偌大的「思達」電腦集團寫字樓里,除了門衛,就只有她一個人。敲擊鍵盤的聲音配著不時響起的鞭炮聲,顯得格外寂寞。
一直忙到黃昏來臨,客人上門取貨來了。並不是那相熟的業務員,卻是個三十多歲的新中年,見到天池,彬彬有禮地問:「請問紀小姐在嗎?」
天池站起,點頭:「我就是。」
「你?」來人微微一愣,解釋說:「我是說,『雪霓虹』的經理紀小姐。」
天池笑了:「我有什麼不對?」
來人反而不好意思:「我是『前衛』廣告的陳凱。」
哦,大老闆親自來了。
天池自己一向身先士卒,對一線幹活的人素有好感,並不計較陳凱方才的失禮,立刻取出彩樣給對方簽收。
陳凱簽了字,讚歎:「又快又好,你可真是我們的救星。我請你吃飯可好?」
天池笑著婉拒:「還要回家過年呢。」
陳凱若有所失:「也是,那麼,謝謝你!」
天池微笑。客戶都是這個樣子,求你的時候可以把你誇上天去,可是一星半點不滿意,立刻翻轉臉來,只差沒把貨品直接摔回你臉上。而且,即使那樣,你也只有默默承受。
果然,陳凱接下來說:「還是你們『雪霓虹』好。昨天我去『彩視』,他們居然開口要付三倍加班費,我當即告訴他們:這輩子都不要再想同『前衛』合作。這一年來,我們『前衛』讓他們賺的已經不少了,到了應急的時候,六親不認,什麼東西?!」
天池愕然,沒想到自己竟無意中同舊公司做了對手。高絡繹已經答應以合理價格同天池合作,雙方關係剛剛解凍,忽然出這樣一個插曲,說不定又要重新告急。豈不正應了高絡繹的那句話「西家吃飽,東家跌倒」?
然而,即為同行,早晚都會有這一天。她低下頭,並不接話。
陳凱十分詫異天池的靜,忍不住說:「真沒想到你是這個樣子的。聽別人說紀天池是從香港過來的,又漂亮又精明,特別會打扮,口才手段一等一。所以一直很好奇,可是……」
天池替他接下去:「大失所望是嗎?」
「大跌眼鏡才真。」陳凱說著像模像樣扶了一下眼鏡,已經走到門口了,又回身說,「真的不能一起吃頓飯嗎?」
天池又笑了,溫柔地搖頭。
陳凱支吾:「還不下班嗎?外面起風了。」
天池沒有聽清,做一個疑問的表情。
陳凱忽然莫明其妙紅了臉,一言不發,轉身便走。待到下了樓,卻又訕訕起來。三十多歲,不年輕了,可是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