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異類的誘惑

琛兒一直等到許峰通過托福考試整裝待發才正式向他提出分手。

許峰震驚:「為什麼?」

「可不可以不要問?」琛兒咬住嘴唇。為什麼?她自己說得清嗎?她認識小峰十幾年,戀愛也有一年多了,始終相敬如賓,無波無浪,只等許峰考過托福兩人便要比翼雙飛聯手闖天涯去。沒有任何人懷疑他們不是郎才女貌的一對標準才子佳人。現在,生活按照既定計畫一步步稱心如意地漸入佳境,許峰即將成行,多少人羨慕她前程似錦,得天獨厚,她卻忽然不願意了。

她看著小峰惶惑而驚訝的眼睛,深深感覺到自己的殘忍和不公平,可是,愛是不可以勉強的啊。以前,她雖然一直對小峰的木訥覺得遺憾,可是同許峰之間未嘗沒有愛情,只不過,是十分平淡溫和情同手足的一份愛,原以為憑著這一點從容迂緩的愛他們可以有一輩子的平安生活可過,可是現在,一切秩序都被打亂了。她突然發現,這世上原本有另外一種人,她自己原本有另外一種愛,她竟從不知道自己是這樣富於感性和激情的一個人呢。有人不經意地敲響了她的心扉,讓她猛醒真正的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樣的愛。小峰,小峰是個優秀的青年,但是未必出色。這世上會有千百個如許峰這樣的好學生,好青年,但卻只有一個會不住地在她耳邊講話的鐘楚博。

琛兒嘆一氣,決定實話實說:「我愛上了別人。」

許峰聽到自己恍恍惚惚地在問:「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事?」

「沒有開始。他根本不知道,我也不會讓他知道。」

「那又為什麼?」他還是忍不住要關心她。

「他已婚,有妻有子,家成業就。」

「那你……」

「小峰,相信我不是水性楊花,腳踩兩隻船。我只是終於發現了我們兩個不合適。」琛兒先許峰流下淚來。

許峰慣性地想要去安慰她,卻又覺得十分滑稽。明明自己才是那個被遺棄被傷害的人呀,怎麼倒好像她受了委屈似的。琛兒就是有這種本領,不管什麼時候都惹人憐愛,沒有人可以忍心責備她遷怒她。他心裡一陣絞痛,要到這時候,才知道自己其實愛她至深。

「琛兒,不要哭,好嗎?」許峰上前擁抱著自己的昔日戀人。哦從此蕭郎是路人了。他遞過一方手帕,苦澀地說:「琛兒,以前我從來沒有惹哭過你,現在你也不要哭吧,不然我心裡太難受。」

琛兒接過手帕,方方正正,乾乾淨淨,典型的許峰風格。這年頭用手帕的人已經很少了,想到自己不得不傷害這樣一個難得的好人,琛兒的淚流得更凶了。

「琛兒,告訴我他究竟好在哪裡,我總得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輸啊。」許峰惶惑得像一個捱了老師批評卻又不知錯在哪裡的小學生,卻仍不失去他一慣的溫文儒雅。

「因為他是他自己。」

琛兒回答得沒頭沒腦,而許峰居然聽懂了。

「是,我只是我媽媽的兒子。」

原來他竟有如此的智慧。琛兒有些訝異,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地了解過許峰。但事已至此,她仍是咬一咬牙,堅決地說:「小峰,我很抱歉。」

「你永不必對我說抱歉。」他撒開手,轉過身去,稍頃,略略平靜,眼睛看著地上兩人重疊的影子,平和地說:「琛兒,我一向聽父母的話,可是選擇你,卻並不是因為遵從父母的意志。從小我們在一起玩過家家時,我就已經很喜歡很喜歡你了。你是那些小姑娘中最漂亮的一個,永遠有乾乾淨淨的衣裳乾乾淨淨的臉,頭髮上扎著花,裙子邊也纏著花,像個小仙女。記得那時我們一幫男生總是搶著要跟你一組,每次做遊戲之前要先猜拳定輸贏,贏了才可以同你一對兒。每次出拳我都很緊張,好在總是贏的時候多。有一次惹惱了一個大孩子,拉著你硬不許你同我在一起,還和我打了一架。我打不過,回家找我媽幫忙。」

想起小時候,許峰有些酸楚地笑了,「我從小就總是依賴我媽,連追女朋友都靠我媽幫忙,難怪你會不高興。琛兒,以前的都不算了,給我個機會,讓我們重新來過,我會好好地追求你一次,讓你了解真正的我自己其實也不是那麼差勁。」

琛兒透過淚光望著許峰,她第一次聽他這樣地表白自己,也是第一次聽他說這麼多話。她由衷地說:「小峰,你實在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哪。」

可是,她卻拒絕了這個「很好很好的人」,不是嗎?許峰有些酸楚地想,但仍竭力做出一個明朗的笑容:「有你這句話,真讓我充滿信心。琛兒,等著我,我會變成真正的我自己再來找你的。」

他跨前一步,他們再度深深擁抱,心中一時都充滿了感觸,彷彿這已是最後一次,又彷彿是第一次。

然而分開時,他還是淚流滿面了。

「彩視」業務部收工時間是下午五點半,可是剛剛四點鐘,盧越已經出現在「彩視」接待廳了。

天池的助手小蘇遞給他一杯冰鎮酸梅汁,笑著說:「紀小姐出去了,下班前一定回來,要不,你先等一下?」

盧越常說頂不喜歡彩視的氣氛,年輕輕的人老是一本正經地叫這個「小姐」,那個「先生」,令人壓抑;且內部結構全部採用玻璃隔斷,讓人覺得有距離感而無安全感,時時被人窺視似。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很享受「彩視」的禮貌帶來的種種待遇,比如手上這杯酸梅汁。

此時,他將手中冷飲一飲而盡,這才答非所問:「天池做人沒徐胖子精明,你們跟著她會不會很吃虧?」

小蘇一愣,連忙壓低聲音:「那倒不會。紀小姐對自己的事洒脫,於我們卻很認真。倒是徐經理那組人,有過大家扛,有功他一個人當,才真叫沒實惠呢。」說著抬眼往四周溜一圈,看有沒有人在注意他們。

盧越也隨著她的目光望了一周,隔著玻璃門,可以清楚地看到電腦室里的操作員在悶頭操作,偶爾說句話也都是把聲音壓得極低,可是同時又忍不住好奇,時時抬起頭來向這邊打量。而隔壁徐九陽業務部的業務員更是豎起雙耳,一副警花特工狀。

盧越討厭這份兒小心,一份牛工而已,東家不打打西家,至於這般折辱個性?故意很大聲地說:「徐胖子就徐胖子,何必還徐先生徐經理的。我親耳聽到你們那個美國老闆也叫他『徐胖子』。」

小蘇有些為難地看看盧越,到底年輕,忍不住笑了:「那是老闆,要是我們亂叫,就算僭上,要記過的。」

在「彩視」,有明文規定員工對經理級以上工作人員不得直呼其名,必須稱職銜或者「某小姐」「某先生」;但是老美高絡繹卻從來執法犯法,稱呼天池只用英文名字「迦利」,稱徐九陽則乾脆贈之雅號「徐胖子」。至於他的夫人華筠,則稱徐九陽是「小徐」,稱天池則連名帶姓,直統統呼做「紀天池」。

華筠,原籍北京,約四十許人,沒人敢問起她的真實年齡。生得秀麗有餘,高貴不足,儘管也稱得上是個美人,並且皮膚身段都保養良好,卻不知怎的,枉自讀完了大學又嫁入豪門,卻總嫌氣質中少了幾分端莊矜貴,眉眼分開看山是山水是水,合在一起就成了煙籠寒水月籠沙,憑添一股不清不爽的小家子氣,看來只像個暴發戶的小食鋪老闆娘。她最忌諱人家說她比丈夫年長,從不許人喊她「夫人」、「女士」,又覺叫「經理」太俗,不夠尊貴,故只命令屬下按外國禮節稱她「華小姐」。然而她自己對別人,稱呼中卻多半不大恭敬,全不顧及她的外國禮貌了。

華筠抵埠第一天,即在席間聽徐九陽對天池多有形容,知道這是一個心計頗深而來路不明的角色。徐九陽似乎隨意提起,若有意若無意說:「那位紀小姐也不知是什麼來頭,說是應聘呢,又並沒經過人事部考核,就是董事長問了三兩句話便直接拍板說錄用,也沒有試用期,而且一來就直接升業務經理,可是業績又並不見好。大家都說,紀小姐大概是夫人家的什麼親戚吧?」

當時華筠只是笑笑地聽著,未置一語,心裡早已在意。而召集各部門經理開會時,一色黑西裝打領帶的男士中,身穿白色裙裝的紀天池十分觸目,不禁令她觸動前情,大起疑竇。丈夫高絡繹祖居台灣,向來持有重男輕女觀念,在中國北京、廣州、大連開設的三家分公司所有經理級人士無一女性,且年齡至少也在三十歲以上,以經驗見長。唯有這位紀天池,卻是個年僅23歲的黃毛丫頭,舉止言談又不卑不亢,對自己頗不買帳,倒像背後有多大靠山似。能有什麼靠山呢?無非是高絡繹的賞識罷了。

但凡已經超過三十五歲卻又極不願意承認真實年齡的女性,都會自然而然地視所有二十幾歲年輕女孩為天敵,尤其能幹的年輕女孩,那就更是不共戴天。

華筠決定利用自己的身份對紀天池做一場絕不公平的宣戰。

她對天池直勾勾打量了五分鐘之久,眼神凌厲而挑剔,開口第一句話便是:「你就是那個大名鼎鼎、常跟董事長頂撞的紀天池么?」

當下所有與會人員一齊愣住,都在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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